死神上班啦

我在阳间勾魂的姿势，一直以来都是地府年度培训的教材范例。

连续三百年，都被评为地府优秀员工。

直到那个人类幼崽出现，一屁股坐碎了我的 KPI。

小孩，你家长呢?

叔叔，我不要回家，我要去地府找妈妈。

于是，判官笔变成了她的画笔，一块糕点就收买了饿死鬼，她还随意在孟婆的汤里加了料。

啧死神今天不上班，忙着带娃呢

1、

近三个月来，阴阳交界处鬼满为患，亡魂排队等待过鬼门关的队伍已从鬼差亭堵到了幽冥河。

身为阴差两大巨头之一。

这段时间，我除了去阳界勾魂，就是来幽冥河边负责疏通。

这天，我正忙着用镰刀勾住一个跳河鬼的衣领，突然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打断。

叔叔~你挡着我晒太阳啦

我一低头，就瞧见边上蹲着个扎歪羊角辫的小丫头。

活人?我惊得镰刀差点脱手。

这鬼地方，连耗子都是半透明的，这丫头头顶那撮呆毛居然还在反光??

小丫头蹭地站起来，伸出根脏兮兮的手指，直戳我的膝盖。

叔叔，你能不能挪挪?奶奶说下午的日头能驱寒，我晒了三天才攒够热量呢

我盯着她穿过我虚影的手指，感觉自己百年的职业素养正在裂开。

活人竟然摸得到灵体?

我蹲下来与她对视: 小孩，你家长呢?

奶奶在家呢，爸爸应该在外面打工，我妈妈嘛，听大人说在一个叫地府的地方。

说着，她掏出块发霉的饼干掰成两半: 你吃不?就剩最后一块喽。

我避开她递来的贡品，镰刀悄无声息地探向了她的影子。

?

这丫头阳寿应该止于三岁。

但现在，不仅多活了两年，还能卡进这个阴阳裂隙，到底是哪里出现了 Bug?

这时，那跳河鬼竟然挣脱了桎梏，直扑过来

小心

我旋身挥镰，准备抵挡住跳河鬼的攻击。

却见小丫头抡起板砖，咣地一声，砸中了那个飞扑来的鬼脸。

水鬼惨叫着消散。

奶奶说，憨憨打脑壳最管用了

空气中飘着她欢快的解说。

我捏着扑空的镰刀，看到女孩拿的那块板砖，陷入了沉思。

很好，现在地府年度教材要加条备注: 当恶灵袭击时，可优先使用板砖。

叔叔，你刀法好烂哦~

我一把将她拎起来，提溜到眼前。

听着，我是……

她手里还抓着一根铁链，在手里捣鼓。

我知道，黑无常叔叔嘛但你的锁链比白叔叔的漂亮哦

我看向腰间镶着恶鬼浮雕的玄铁链，上次用上这铁链的，还是被我吓到失禁的毒贩。

现在这玩意竟然成了她口中的装饰物……

送你回家。我板着脸召出阴马车，地址?

她突然变得沉默了，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叔叔，我不要回家，我要去地府找妈妈。

最后，在她肚子震天响的咕噜声中，我咬牙切齿地暂停了亡魂疏通工作。

掉头，带这个小饭桶穿过鬼门关那仅剩的一点缝隙，去地府吃饭。

2、

地府的食堂弥漫着一股陈年香灰的味道。

我端着碗孟婆特供的忘忧汤，试图用勺子在汤里搅出点能下咽的东西。

小丫头坐在我对面，捧着阳春面，吃得满嘴油光。

叔叔，你碗里是什么呀?

她凑过来。

忘忧汤，我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喝了能忘记烦恼。

那……那你为什么不喝呢?

她眨巴着眼睛，嘴角还挂着一根面条。

我默默把勺子放回碗里。

入职地府快一千年了，天天吃这玩意儿，早吃腻了。

吃你的面，少管闲事。我一把将她脑壳按回碗边。

结果这小祖宗手速飞快，一勺从我这儿舀进她自己嘴里。

喂这汤凡人喝了会……

噗----

得，全喷到我脸上。

她吧唧了一下嘴，然后整张脸皱成了包子。

咦~真难喝还是可乐好喝

嘘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上次说这话的白无常，可是专门被孟婆在工作餐里加了料的

吃饭不准讲话快点吃吃完送你回家

她埋头扒拉两口面，突然小声咕哝:

我家在莫家村……但大家都说我是扫把星，克死妈妈，跟我玩会倒霉……

不过，叔叔。

她突然抬头看我，眼里闪着星光: 扫把星是什么星?也和其他星星一样漂亮吗?

我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嗯，很漂亮。然后胡乱喝了几口汤想岔开话题，丫头，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来到幽冥河的?

我前面迷路了，后来遇到了子玉叔叔，是他告诉我地府的位置，他人超好，还给了我很多吃的。

子玉叔叔?我还想问点什么。

小姑娘突然伸手捂住我的嘴。

嘘——叔叔，你不是说吃饭不准讲话嘛?

3、

回到鬼门关前，原有的那点缝隙也已经彻底关闭。

我深吸一口气，打算施法打开阴阳通道。

突然，一股强大的阻力袭来。

我再次尝试，却发现鬼门关纹丝不动。

叔叔，门打不开吗?她仰头看着我。

我再次掐诀。

结果还是一样。

鬼门关仿佛被什么东西封印住了，一动不动。

我低头看向她，发现她的手腕上此时竟然缠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我眯起眼睛: 你……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她茫然地摇头。

我蹲下身，检查她的手腕。

那缕黑气像是从她体内渗出来的，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糟糕，好像是我当年撕下生死簿时留下的痕迹。

啧，麻烦大了

她歪着头看我: 叔叔，我们回不去了嘛?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而她却开心地鼓起了掌。

好耶~~那我可以继续在地府找妈妈了耶~

我懒得理她，还在琢磨着怎么从鬼门关出去。

结果，她突然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子。

叔叔～你可以帮我绑辫辫嘛??

什么?

就是辫子啦，她指了指自己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奶奶以前都会帮我绑得漂漂亮亮的。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开始摆弄她的头发。

捣鼓了半天，发现辫子还是歪歪扭扭的，像条蚯蚓似的挂在她脑袋上。

我有些尴尬地松开手。

要不还是拆了……

她护住辫子: 不行这是叔叔绑的我要留着～

我啧了一声，心里默默决定，下回非找孟婆学编辫子不可。

4、

地府档案室。

我手里捧着那本厚重的生死簿，眉头紧锁。

指尖划过女孩那只剩半页的命格记录。

莫小七，三岁夭折，命格已改……

两年前的记忆突然浮现。

那天，白无常因为吐槽孟婆的汤难喝，工作餐里被加了料，吃坏肚子，在床上疼得直打滚。

他拽着我的袖子。

那啥，老黑啊，麻溜儿帮哥跑一趟呗阳间人民医院三楼 309 那屋儿有个魂儿得收，哥今儿个实在起不来身。

哥们，我收的可都是些恶鬼，让我去收一个小女娃，不怕我手一抖给整劈叉啦?

别搁这儿叭叭了快去，那孩子快不行了。

他虚弱地摆手。

我无奈地拿起镰刀。

阳间的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却没人能看见我。

我穿过 309 病房的门，看到一个小女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床边的心电图微弱地跳动着。

我举起镰刀，准备收割她的魂魄。

突然，一个身影扑了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不要

一个女人紧紧抱住病床上的小女孩。

当我还在诧异那个女人为什么可以看见自己时。

她已经继续开始了绝望的举证。

她才三岁啊

那女人的声音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

她从小就没让我们操心过，生病都很少，每天笑嘻嘻的，像个小太阳一样。

她会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分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会蹲在路边给流浪猫喂食，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零花钱给路边的乞丐买面包……

她那么善良，那么乖巧，每天都会抱着我的腿说妈妈，我爱你……

她没有做错什么，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凭什么就这样带走她……

我着眼前这位母亲，身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依旧保持自己的职业素养。

生死有命，这是地府的规矩。她的阳寿已尽，你……节哀顺变吧。

她突然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战栗着抓住我的袍角，凌乱的头发和满脸的泪痕已毫无形象可言。

求求你，她还那么小，她自己一个人去阴间会害怕的……我愿意用自己的命代替她。

我愣住了，镰刀悬在半空中。

作为黑无常，我收的魂魄也有不少跪着求我的，但基本都是求我放过他们，这上赶着来求我收自己魂的，倒是第一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冷声问道，替她去阴间，意味着你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但只要她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这女人，明明自己都害怕得发抖。

让开，时间到了。我严厉道。

她紧紧抓住我的腿，用尽全身力气挡住我向前。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一定要带走，那我就陪她一起死，也省得你跑两趟了，直接一起带走我们吧。

说着，她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我的镰刀，漠然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我看着她，手中的镰刀缓缓放下。

5、

诶，自己一时冲动造的孽啊……

可鬼门关封住了，总不能让那小丫头一直在地府晃悠吧?

正当我绞尽脑汁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一回头，差点没把手上的生死簿摔在地上。

莫小七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

她正坐在地上，拿着笔画着写什么。

等等，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定睛一看，我不禁直冒冷汗。

判官笔

笔给我

我伸手去抢，她却灵活地躲开了，举着判官笔在我面前晃了晃。

叔叔~你看，这笔会发光诶她兴奋地喊道，比幼儿园的蜡笔还好看一百倍～

别乱画

我赶紧上前阻止，但为时已晚。

她早就不知从哪里抽了一本生死簿，画满了她的杰作。

还在那儿乐呵呵地向我展示。

快看~这是叔叔，这是我，还有小花、小草……

我差点没晕过去。

她手中的生死簿还正好是崔判官管辖的范围。

生死簿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命格记录，现在被她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人儿，还有几朵疑似向日葵的玩意。

一想到崔判官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伸手就要抢。

她往后一跳，继续往后翻。

叔叔，你看这是我们在幽冥河边晒太阳～

画上的我坐在幽冥河边，手里拿着镰刀。

而她则坐在我旁边，手里举着一块板砖，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行了我脑壳痛得很，把笔还我。

不要～她把笔藏到背后摇头，人家还没画完哪

我蹲下来，试图跟她讲道理: 乖，这笔画的东西会成真，你乱画会闯祸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举起笔，在书页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我要叔叔永远开心

6、

我被关进了禁闭室，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摇曳的油灯。

崔判官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擅闯档案室，还在生死簿上乱涂乱画，你可知罪?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里却惦记着那个小丫头。

地府这么大，她一个人能躲到哪里去?

啧，真是个麻烦精。

油灯的烛芯烧断了三次，终于听到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门一开，我就冲了出去。

丫头莫小七

我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我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在地府四处寻找。

路过野鬼村时，突然听到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我循声望去，发现路边柳树下蹲着一道小小的身影，旁边还飘着个模糊的鬼影。

她正在把一块糕点递给那个鬼影。

叔叔，你出来啦

她回头看到我，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皱眉看着她手里的糕点: 你在干什么?

这家伙怕不是溜进了地府贡品储藏室了吧。

我在给这个姨姨吃糕点她指了指旁边的鬼影，她说她好久没吃饭了。

我这才注意到，那个鬼影是我三个月前收的饿死鬼，脖子上还带着一圈深深的勒痕。

她接过糕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突然呜咽起来。

原来阿飘也会哭啊

小丫头好奇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她脖子上的勒痕，姨姨，你这里疼吗?

饿死鬼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 我……我不是杀人魔……我想回家……

我站在一旁，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这只饿死鬼的怨气很重，身上还背了 30 多条人命，可这丫头只是给了她一块糕点，就让她放下了执念。

叔叔，她转过头看向我，她超可怜的，我们能帮帮她吗?

我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丫头，地府的规矩，我们不能插手亡魂的因果。

她撅了撅嘴。

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开始折纸船。

又在做什么?

我想帮她把愿望带出去。她认真地折着纸船，奶奶说，带着愿望的船会漂得更远。

笨蛋，明明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还在想着帮别人实现愿望。

好了，我们得走了。

她点点头，把纸船小心放进自己的口袋。

饿死鬼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叔叔，她会找到自己的家嘛?

她抬头看向我。

按照这个饿死鬼的生前罪孽，大概会被阎王判入地狱……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回答: 也许吧。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 那我们来打勾勾

我无奈伸出手，看到她手里还遗留着刚刚那糕点的残渣。

对了，丫头，你的糕点哪里来的?你该不会去……

嘻嘻~她小手拍了拍鼓鼓的小口袋。

是叔叔被关起来的时候，子玉叔叔给我的

然后又眼睛亮晶晶地补充道: 有辣——么多哦比奶奶过年买的还要多

你说的子玉叔叔也在地府任职?

她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嗯……他穿着红色的衣服，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帽子……

然后，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捂住嘴巴: 啊子玉叔叔说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能说出去的

7、

夜幕降临，地府的灯火逐渐熄灭。

我带着小丫头往阎罗殿走去，那是地府的核心区域，应该会有出去的其他办法。

谁知，刚到那儿，就发现身穿红袍的钟馗判官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崔判官那本被涂鸦的生死簿。

你出来了?钟判官冷冷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把小丫头往身后藏。

判官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她无关。

钟判官眯起眼睛，低头看向莫小七。

这凡人，为何能在地府自由行走?

我正要开口，小丫头却从我身后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 叔叔，你是谁呀?

钟判官愣了一下。

他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她: 你不怕我?

说着，他露出了獠牙，本就面目狰狞的脸变得更加可怖。

小丫头摇摇头: 叔叔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钟判官突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

一道微光闪过，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鬼门关会封住。

我紧张地看着他: 判官大人，她……

她不能再留在地府了，钟判官站起身，语气严肃，她的存在已经影响了地府的秩序。

我下意识地把小丫头护在身后。

判官大人，我会尽快送她回阳间，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钟判官看了我一眼，突然叹了口气: 你可知，擅自改动生死簿的后果?

我低下头: 我知道，但我不后悔，等送走她，我自会到阎王大人面前认罪。

钟判官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头。

好，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她还在地府，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谢判官大人

他摇了摇头，嘴里喃喃道。

替命者，永堕剜心狱；续命者，甘为燃灯芯……

话落，钟判官便消失在我们眼前。

而我的手上则突然出现了几个字。

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