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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小说推《抱川风小说》是樱胡柰朱创作的一部言情小讲述的是陈嗣阿耶之间爱恨纠缠的故小说精彩部分:我要纳妾身体颤抖抬头看着逐渐慌乱起来君…… 我脸色漠冷眼看着他眼里凝起水泪珠顺着脸颊滑隐没在颈间既这般自轻自我又何必费力抬举? 说罢我转身离不料刚走出两三便被扯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君是妾是妾一个人的声音染上狠微烫的眼泪却砸进我脖颈 陛下终于下说要诛我九族以待毙? 当晚我便带着阿耶的私一路杀到了他的寝杀...
主角:陈嗣,阿耶 更新:2025-05-25 16:3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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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体颤抖着,抬头看着我,逐渐慌乱起来。
郎君……
我脸色漠然,冷眼看着他眼里凝起水意,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隐没在颈间。
你既这般自轻自贱,我又何必费力抬举?
说罢我转身离开,不料刚走出两三步,便被扯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郎君是妾的,是妾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染上狠意,微烫的眼泪却砸进我脖颈。
一
陛下终于下旨,说要诛我九族。
呵。
坐以待毙?
当晚我便带着阿耶的私兵,一路杀到了他的寝殿,杀到了他的床头。
我顺手挽过纱帐,漫不经心地把长剑上的血擦干净,眯着眼睛看向榻上的美人。
她玉白的长腿轻轻抖着。
我不杀女人。
细细擦拭长剑,看着干干净净的剑身,我终于满意了。
再不看那美人,只轻轻吐出一个走字。
于是美人便软着玉腿走了,床上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小天子。
他哆嗦着,色厉内荏地诘问我: 宋闵你这是想谋大逆不成?说罢不等我有动作,惊慌失措地往床里面爬。
可这床再大,也大不到天边去。
我脸色阴下来,抓住他的小腿,往前一拉,把他扯到跟前来。
然后——
结结实实地给他来了一耳光。
陈嗣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却不敢多动。
我心里一哂,这是知道怕我了。
小主上,这是您第四次下旨诛我九族了。我似笑非笑,事不过三。
您也看见了,闵脾气暴烈,可不如我阿耶好说话……您最好还是规规矩矩的,莫要给某生出事端。
陈嗣不若他父硬气,有那个胆量以头抱柱抢地。他爱享乐,好美酒佳人,又怕死得很,自然不会轻易了结自己。
前三次的闹剧,我只作他竖子顽劣,却也抱着杀鸡儆猴的心态,看他倒是敢不敢来第四次。
不承想,他还真诛了我四次九族。
阿耶出征前叮嘱过我,陈嗣毕竟是陈国王室血脉,面子自然是要做足。
若他犯了婴奴的忌讳,耶耶说与我,许不许我去教训他?未雨绸缪,阿耶的话我总是要听的。
阿耶摸了摸我的头,眼含不屑: 陈嗣小儿,若规矩些也就罢了,可若——我儿心里自有量度,耶耶也不说那么多。
我明白阿耶的意思,只要人不死,白氏谢氏王氏三家士族做不出什么文章,便是过分些,也没什么。
毕竟我宋氏手里有着实打实的兵权。
又能奈我何?
陈嗣真不能奈我何,他除了嗫嚅几句我听不清的话,便是满眼恐惧地望着我。
我自然不会对他做些其他什么,每日里我忙得很,哪里有空和他计较这些,今晚闯宫算是看得起他。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整治服帖。
小主上身边的人不懂规矩,某就替您教一教,想来主上应当不介意。我换了个脸色,用剑身拍打他的脸,含着笑意询问,哦不,知会小皇帝。
语气温和,一如在府里和桃金娘讨论今日气候甚好,倒是适合奏琴鼓乐时一般。
不过小皇帝抖得却更凶了。
我笑眯眯的,挽了个剑花,利落地把剑塞进剑鞘。
天色已晚,某不敢打扰主上休憩,这就先行告退。
说走就走,也不管那小皇帝如何,我转身便抱剑离去。
刚走到殿室门口,手下的小将们便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上来: 郎君
我挑眉,认出这是刚刚被我刺了一剑的谋客,便是他撺掇小皇帝下旨诛杀我。
你之心智浅薄,如何做得谋士?莫要污了读书人声名。我轻描淡写决定了他的后路,把他送去梁邑耕种,我父在外作战,打仗的兄弟们冲锋陷阵,总不能饿着肚子……如此,你也算是做了点实事。
陈国劳力短缺,连年战乱,十室九空。
我阿翁当年集结了一批壮士,胡蛮乱世中保下了奄奄一息的陈国。后来我阿耶又费心尽力治理了这么多年,境况总算是好了些。
可毕竟遭受过重创,如今胡蛮也仍肆虐,短时间内休养生息无异于杯水车薪。
这人也算有把子力气,死了可惜,不如让他去种种地,也不算浪费。
他似乎很不服,我示意小将取下他嘴里的烂布团,饶有兴致地开口: 想说什么?
余乃士子,苦读多年,安能事农耕?倒是振振有词,瞧着这脸色,估计是不久前才吸食过五石散。
不过,士人?
那这诛九族,倒是不知有没有白谢王三家?不过想来,他们也不会那般愚蠢。
但依附于三家的小氏族,就说不定了。
诛人先诛心,我阴阳怪气地重复: 士人不事农耕?
那就更要送你去梁邑喽我敛住笑意,挥挥手,小将们重新堵上他的嘴,去,今晚便动身。找人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不是忠心天子?那就为陈国种一辈子的地如何?
地上的人被拖远,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颇有些叫我不耐烦。
整了整铁甲,我看了眼天上的弦月。
今晚过后,小皇帝大概就能明白,为何泺邑人人都称我做玉面犼。
春风玉面好颜色,夜半修罗索命时。
郎君们不是怕我惧我,便是冷视我,敌对我。自七年前来到泺邑,至今交好之人仍旧寥寥。
只是女郎们抬爱,让我宋闵这等只知打仗杀敌的恶徒,也能在泺邑最负盛名的郎君中,占得一席之地。
回重苑
诺
二
身为宋氏唯一的小郎君,照阿翁的话说,他和阿耶都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是整个宋氏的门楣。
如今阿翁远在信林旧邸,阿耶外征鲜卑,与几家氏族走动的事儿,就落在了我头上。
等我练完剑,桃金娘早已收拾妥当,在室内等着我了。
看着我回来,他迎上来接过我的剑,忙碌起来。
浴汤已备好,车马也在大门处候着了。
郎君先用饭食,衣物馥佩妾已选好,巳时三刻便动身。
我跪坐下来,又嫌这个姿势太不舒服,随手拖过一个胡床坐下,这才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这些琐事我一向不管,反正他总能打理妥当。
看着我喝了一碗羊乳,他才款款起身,去内室替我收拾琐碎。
今天的胡饼是羊肉馅儿的,和着葵韭,我一尝就知道是桃金娘亲手做的,我也就喜食他做的饭肴这么一个嗜好。
细细想来,他在我身边竟已十一年了。
阿母在旧邸产下我,她身体本就不好,我阿耶原本不想她太快生产,却不想我来得匆忙,正巧赶上索虏攻打邕城。
邕城一破,信林危矣。
于是阿耶带着将士们死守邕城,不敢退一步。邕城保住了,可阿母却因为难产没了。
阿翁大母悲痛之余,当即宣布阿母产下的,是宋氏的嫡郎君。
他们替我选择了男子的身份。
阿翁大母感情极好,阿耶阿母也是鹣鲽情深,我们家出情种,阿母没了,阿耶此生是绝不会再娶了,宋氏只会有我这一个孩子。
我很庆幸他们做出了这个决定,让我从宋氏的嫡女郎变成嫡郎君,带着我去了邕城,充作男儿养大。
阿翁大母也是深思熟虑过,一是我宋氏需要一个嫡郎君,二是担忧,乱世之中女子弱势,若我为女郎,家中长辈去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信我,信我能立得起来,甚至会比绝大部分男子做得更好,这才赌了一把。
大母心细,桃金娘便是我六岁那年,她赠予我的。
他和我一样,却也不一样。桃金娘自小被当做女儿家教养,对外也称是我的贴身女侍。我六岁时,他已经十岁了,一直在信林的旧邸里养着,由大母的心腹照管。等到时机成熟,才被送到我身边,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早些年我还嫌他老是跟着我,烦扰得很,拉着大母要把他还回去。可大母只笑说: 婴奴听话,以后总是用得着的。
如今时间越久,我越觉得大母有先见之明。
衣食住行,桃金娘把我看顾得无一不妥当,没了他,我估计连自己鞋袜在哪里都找不到。
就如同现在,我泡完浴汤,只着中衣,等着他来给我穿衣裳。
倒不是我四肢不勤。
泺邑男子爱美,郎君们都擅长把自己装扮得俊朗秀美,时兴面敷粉,唇染丹。喜宽袍博带,衣袂翩翩。
入乡随俗,我虽不装扮自己,但也并不排斥他们的喜好。
可这些衫、裤、褥、裙……这里一根带子,那里一根带子,也是叫我头疼得紧,穿起来真真麻烦极了。
我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两三下便发了脾气,只耍赖叫桃金娘给我穿衣。
他向来依着我,也认为照顾我是自己分内职责,于是每每去氏族赴宴,给我穿衣梳头这事儿便落在他头上。
等到将我收拾好,也到了出发的时辰。
桃金娘与一众家奴送我至大门,我顿住,转身拉了拉他的手。
我知你谨慎,然铅粉并非什么好物,在家中不必用此敷面。末了,才松手,好声好气地哄他,筵席一停,我马上归家。
桃金娘温柔一笑,屈膝替我整理腰间的玉佩,边动作边回我: 如郎君所愿,妾回去便洗了这傅粉,在家中等您。
整理好后,他站起身,提裙后退两步。脚步细碎,姿态优美,朝我盈盈一拜: 恭送郎君。
家奴们也俯身作揖,送我离邸。
我扬了扬手,踩着木屐上了马车,刚一坐定,驭者便驾着马车驶离。
不用看,桃金娘定然是站在门口,等我走得远远的看不见了,才肯转身回去。我说了他很有几次,只是他不依,我也只好随他去。
马车辘辘行进,泺邑的贵族皆以坐乘牛车为荣,因的便是牛车平稳缓慢,有雅正之风。
早些年我阿耶带着宋氏迁来泺邑,没少被嘲笑以马驾车。后来么,泺邑除了我宋氏,倒是无人敢以马驾车了。
是以如今,人人都认得我宋氏的车驾。
不想今日才刚出巷口,就被一辆牛车拦下了。
车室内端坐的,可是宋家闵郎?
三
泺邑的女郎们,喜欢长得好看的郎君,上行下效,贵族们好美人,百姓们也跟着喜欢漂亮面皮。
白邸叙郎,谢氏芝兰,王堂玉雁,不消说,白谢王三家的郎君自然是榜上有名。
但我也不差,宋家闵之,说的便是我了。
总有些慧眼识珠口味刁钻的女郎,她们偏就是喜爱我宋闵这等凶恶之徒。
一开始,我被某些看我不顺眼的郎君称作野犼,其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早些年我阿翁年轻的时候,被嗤为疯狗,鄙视他粗野,后来那些人私底下又把我阿耶呼作狡狐,觉得他奸猾。
至于我么,冰水为之而寒于水。疯起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又是个六月孩奴的脸,被取了野犼的名号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这般想,也正如我宋氏所愿。
可女郎们不答应了。
泺邑的女郎君们口才实是了得,脾气也不软,硬是逼得郎君们改称我玉面犼才肯罢休。
我对女儿家总有一份好脾气,也感念她们的错爱,在泺邑偶尔上街遇见了,自然愿意纵着她们的小性子。
一来二去,倒是叫我的名声好了不少。
当然,只是在女郎中好了不少,至于郎君们心里如何想么……那与我何干?
宋家闵之,可愿下车一叙?
闻声便知是个爽利的女郎,我摇头笑笑,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泺邑民风开放,男女之防早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乱世之中,人们更注重享受声色。
两位女郎早已在牛车旁等待,一位少妪带着一位未出阁的小女郎。
隔着几步路,我先开口了。
女郎们安康,敢问一句,找宋闵是为何事?
怎么?年长些的少妪捂了捂嘴,笑着嗔我,无事便不能与宋郎君说会子话了?
不敢怠慢明珠,我笑着点头: 若是别人,倒是要考量考量,可女郎要见我,那自然是使得的。
那少妪果真爽利,三两句便道出了缘由。
叨扰宋郎君,妾乃东巷吴家妇,吴七郎是妾良人。阿妹从衡水来,听闻郎君你玉面堪比春风,特意带着她来拜会拜会。
东巷吴家,吴七郎?
倒是有点印象,面前这位少妪,应该就是那个酷爱墨家的郎君之妻。
吴家少妪扯过一旁含羞的女郎,促狭地调笑: 阿妹,这下可看清了?
穿着淡紫色裙裾的小女郎不理她,手里捧着一颗甜柑,被羞得满脸通红,想来也是个面皮薄的,不敢抬头看我。
只是她阿姊不肯轻易放过她,仍旧追问着: 宋郎君这玉面犼,是不是像别人说得那般吓人?
小女郎抬眼飞快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声如蚊呐: ……才不是。
这就是了。吴家少妪宠爱地点了点小女郎的额头,别人说的话信三分便已了不得了,如何能听风就是雨?
复又看向我: 从前妾只是远远地看过宋郎君,今日带着阿妹拦下车马,确实是图郎君生得好看。郎君性子好,莫要怪罪。
她言语之间全是坦荡,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轻扬下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女郎言重,人生得一张面皮,不就是给别人看的么,有何好怪罪的?
怪不得泺邑的女郎们喜欢。吴家少妪说着,眼神觑了觑身旁的小女郎,慢条斯理地整了裙摆,朝我盈盈一拜,郎君繁忙,妾这就带着阿妹离开。
我避开: 女郎慢行。
小女郎没有跟着自家阿姊转身上车,而是踌躇着,时不时悄悄看我两眼。
阿妹?
小女郎听见姊姊催促,跺了跺脚,却朝我小跑过来。
我不明所以,直到一颗圆滚滚的甜柑被掷到我怀里,我下意识地接住,却是小女郎原先怀里那颗。
她双颊晕红,娇气又可爱地嗔了我一眼,才转身跑了回去,在女侍的搀扶下上了牛车,留我在马车前哑然失笑。
甜柑温温的,想来是被它的主人抱得太久。
郎君莫不是忘了。家中老仆笑着提醒我,初三墟日,可不正是百姓赶集的时数。
墟日?我还真没记着时日,踩上马车时身形顿了一下。
黑伯爽朗大笑: 郎君莫忧,老身知今日白氏有宴,竹筐早已备好。
如此我便放下心来。
来泺邑七年,我大多数时间,还是跟着阿耶到处巡营,在城中呆着的时间真是不多。即便上街也是走动得隐秘,次数也少。
然还是撞上墟日了两回。
泺邑的百姓们实在太热情,我左躲右躲,扔过来的瓜果还是险些将额头砸出一个窟窿。
回到府邸,马车上全是瓜果被碰烂的汁水。
说实话,跟着阿耶上战场的时候,我都没这般心悸过。
乍然听闻今是墟日,还真有点怵。
等空闲下来,我定要招揽几个工匠,做一辆坚固结实的马车。如今泺邑车架全是几根木柱,笼着几层白棉纱,尽是贪图好看了,这薄薄两三层,能挡住些什么?
怕不是没等到阿耶回来,我就要被砸死了。
黑伯语带调侃: 百年前潘郎掷果盈车,今朝小郎君西巷勒马,哈哈哈哈。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老仆,瞧得出来,他还有些得意。
我握着甜柑坐定,垂眼思忖: 桃金娘该爱吃这甜柑罢?
四
白氏的老郎主花甲不禄,也算是长寿。
如今继任家主的,是他的长子白籍,今年也四十有三了。
泺邑这边,丧期不废乐,不禁酒肉。是以到了白氏大门,不看满府的白幡,听着里边热热闹闹吹吹打打,还以为是要娶新嫁娘。
我接过黑伯手中的木匣,身后的家仆捧着其它礼品跟在我身后。
西巷宋氏郎宋闵,代我翁、我父拜别白氏老郎主。
礼官站起身,接过我手中礼物,继而坐下,把名礼都记在了礼簿上。
我站在礼官面前,看着我阿翁阿耶的名字被记录妥帖,下方又起一行小字,写上我的名字,这才满意转身,进了大门。
白氏的郎君们都已在路旁跪着了。
麻裳裹身,白布包头,竟跪了长长的两路。不得不感慨,白氏别的先不说,子孙确是真的丰衍。
真是小气,享着食禄,却也不肯送几个男丁去我阿耶军中打一打仗。
如此,也少征几个兵士,少拆几户家庭。
新任郎主白籍正送走了前一位客人,见我进来,唤了一声: 宋家世侄。
嚯,宋氏何时和白氏交好了?我这个小郎主竟是不知。
白郎主这声世侄唤得倒是情真意切,好似当初骂我阿耶狡狐的人里,没有自己一般。
心里暗暗讥讽,面上却不显。我摆出一脸悲悯,连忙走了过去。
白世叔节哀。我微微放低声音,好生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世叔莫要太过悲切,伤了身体康健。
白籍似是被我打动,竟忍不住拿起袖子拭了拭眼泪,原本通红的眼睛愈发红了。
倒是叫世侄见笑了。他神情戚戚,只是为人子,情难自抑……唉
我后退一步,郑重抱拳: 老郎主千古
戏也演得差不多了,白籍与我皆见好就收。
他唤来管家,带着我去了郎君们的筵席。我不置可否,阿翁阿耶都不在泺邑,我年纪小,尚未扶冠,断也没有与上辈人坐一桌的道理。
左右我也不在意这些,没甚意趣,心里只想快快吃完这筵席,好早些回邸陪桃金娘。
管家请着我去了庭阁,阁外已然坐了一群郎君,正在高谈阔论。我随意扫了两眼,跟着管家朝阁内走去。
白氏倒是会看碟下菜。
身份不高声名不显的郎君,全被安在了庭院之中。不过,看着他们的模样,该是也习惯了被这般对待。
宋郎君请。管家俯着身体,恭恭敬敬地请我进阁。
白籍的嫡子白㕟负责招待郎君,我与他真不熟,实际上我与泺邑所有的郎君都不太熟。
足下可是宋郎闵之?
他一身粗麻,亲自来迎我,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好声气地揖手: 郎君客气。
早闻小郎君年岁尚幼,便已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思来惭愧,㕟不及也。白㕟摇头,言语间全是对我的叹服。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我也不好直接表示,二十好几全无建树,确实不及我。于是连忙摆手: 哪里哪里,白兄谬赞了。
看着他质朴谦逊的模样,我却想起黑伯之前送来的绢帛。
瞧瞧上面写的东西。
好狎妓,娼生子有三。好娈童,尝逼民连典五子,皆养于北巷七尺街。
啧,人不可貌相。
听说年纪最长的那个娈童,只比他的幼子大两岁,也忍心下得去嘴。
他瞒得确实是紧,只是瞒不过我宋氏。阿翁说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在泺邑这么多年的经营,我阿耶又不是个只吃白饭的。
莫消说这些郎君们,就连贵族们那点子破事儿,在我宋氏面前,都是藏不住的。
白㕟应是受了白籍的叮嘱,对我十分热情。
他毕竟是比我大了九岁,请我安坐后,都不知道与我聊些什么,只好提起了白氏的叙郎。
白叙与我年岁相差不大,是白籍的庶子,在泺邑声名极好,刚刚跪着的人里就有他。
我挑了挑眉,要是真受看重,也不会跪在那里了。
什么孝道礼节,如今谁家还讲究那个。
可白㕟看着我的脸色,以为我是想和同龄的郎君一起,便差人去请白叙过来。
久请不至,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白㕟向我赔罪,情急之下竟起身离开,自己亲自去寻白叙。
留着我在阁内,与几个郎君面面相觑。
白㕟这态度,恭敬得着实太过耐人寻味。
不过也是,泺邑的人背地里再怎么骂我阿翁阿耶,可见了面,还是得俯首作揖客客气气喊一声老司徒宋将军。
大树底下好乘凉。宋家就我这么一个独子,阿翁大母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心里有点计较的,哪个不对我恭恭敬敬?
我这也是沾了家中长辈的光。
但毕竟这泺邑,看不惯我宋闵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宋郎君啊。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瞧,这不就是一个?
五
宋郎君与吾等是不一样,先是泺邑的女郎们追捧,后是白氏郎主以羔礼待之。
怪我,谁叫某没个会打仗的阿翁阿耶呢,比不上喔
这语气委实刺耳。
我偏了偏头,见着最下首坐了个花衣裳,脸上还敷了脂粉,桌案上摆的是三等彘。
他要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自己面前摆的是上等羔肉。
不过这么个细碎事儿,他心里就不舒服了?
呵,关公面前耍大刀,也不怕闪了腰。
要论搞阴阳怪气这一套,谁能比得过我宋闵?
嘶……我假意惊奇,仔细端详着他的脸。半晌开口: 小人阿谁?
宋家闵之花衣裳被气了个倒仰,指着我,你……你欺人太甚
欸——这位郎君,脾气怎的这般暴烈?我摇头皱眉,语重心长地规劝他。
闵之邸中老妪,尚且不计较鸡零狗碎,公不如一介老妪也,如此能成大事?我斜睨他一眼,微不可闻地嗤笑一声,止增笑耳。
花衣裳脸色涨红,是被我气得。他不高兴,我就快活了。
旁边几人都唤他什么徽之,看着花衣裳动了动身体,似是要朝我冲过来,连忙拦下了,想来也是相识的。
阁里的郎君皆是白㕟的交好,比我大上不少,在泺邑也有些脸面,我勉强认了个眼熟。
唯独这什么徽之——
方才闵之失礼,敢问足下何人?我实在是好奇,到底是哪家养出了这么个莽汉。
花衣裳不理我,坐我旁边的郎君好心解围,替我引荐。
这位是泗水黄氏的九郎,徽之。
啧,没听说过。
我舔舔齿内下颌。怪不得跟我面前耍弄,敢情是泗水的郎君,不是泺邑的啊。
旁边的郎君还在说着: ……是㕟之的妻弟,刚来泺邑几日。小郎君不识得,也是正常。
我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把匕首插入羔肉。
泗水黄氏我有点印象,听黑伯说过,他家下一任的郎主已经选好了,至于什么名字嘛……我没记。
左右不是黄徽之。
刚刚他那般作态,我也知道为什么,第一条罪状便列举女郎们爱我——不过嫉妒心作祟。
男子么,总是嫉妒善于取悦女子的男子。我饮了一口酪奴,再次感叹,阿翁说的话总是这般有理。
黄徽仍旧叽叽咕咕着: 得意什么呢?战事忙乱,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
嘭——
我把茶碗一摔,不怒反笑。
阁内寂静下来。
良久,我一手提起桌案上的整只炙羔。面色如常,四平稳地朝黄徽之走去,将羔肉顺手放进了他那装着彘腿的大木碟里。
黄郎君一双眼睛盯着我这羔肉不放,想来是没尝过好东西,馋肉馋得紧了。我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热情极了,来来来,莫要客气。
我这话确实难听,黄九郎也没蠢到听不出我言下之意的地步,话音刚落,他就想暴起。
不过大多数氏族郎君们,日日享乐,又追求清秀俊逸之美,身体早被酒肉舞乐和那五石散泡得虚软了。
是以黄徽之将将有所动作,便被我制住。
闵平生最恨浪费食粮的人。他的脸被我按在羔肉上,动弹不得。
羔肉,还有这条彘腿,若是不给闵脸面,剩下些什么——
黄郎猜猜。我压低声音,语气阴鸷,透出凶煞之意,一会儿这木碟里摆的,会是什么肉。
阁内的郎君面面相觑。
他们没想到我竟这般不给白氏脸面,筵席才刚刚开始便发作了黄九郎。
我才不在意他们是如何个想法,黄徽之冲着我乱吠倒无所谓,可扯上我阿耶——
就是不行
宋家人不忍这个闲气。便是辱了他,黄氏能奈我何?
白氏又能奈我何?
兵权在我阿翁阿耶手里攥得牢固,他们就得顺着我,捧着我这个野犼。
不过是个吃白饭的,也敢在我宋闵面前张狂?黄徽之不如去宫室瞧瞧……这些天过去了,小皇帝脸上的瘀肿,可消去了没有。
吃啊。我果断松手,好让黄家的花衣裳纵情享受这羔肉,吃不完,闵就唤人剐了你。
这个剐字我说得轻描淡写,然而泺邑的郎君都心知肚明,我玩儿真的。
我宋闵是真的会剐了黄徽之。
跟着阿耶上战场那一年,我十三岁。
班师回泺邑的时候,我骑着战马驰入城门。盔甲上全是干涸暗红的血迹,整个人处于时刻暴起的状态,浑身戾气。
自此无人敢当面忤逆我。
除了小皇帝,就数黄九郎有福气,今日能得我亲自整治他。
徽之,还不快谢过小郎君美意坐在他身旁的蓝衫郎君很快反应过来,急声提醒他。
黄徽不从,仍梗着脖子。
我嘴角噙着冷笑。
泗水黄家第九个郎君都这么大了,想来黄氏定然是儿孙满堂,少他一个又有何妨?白氏不肯出个男丁打仗,黄氏姻亲,替白氏出一个也是情理之中嘛。比起送去军中,剐了黄徽,倒太叫他占便宜。
我缓缓抬起左手,刚要示意小仆近前。
宋家世侄
嚯——
竟是白籍亲自来劝了。
六
黄徽之抬头,眼睛亮了。
白籍倒是不急,稳步走到我面前,看也不看他。
这黄家九郎乃㕟之妻弟,性子愚氓,冒犯了宋岐兄,是我白氏失礼。白郎主倒是有礼有节,圆滑得紧,世叔惭愧,代他与你阿耶赔个不是。
虽是安抚,可这话未免有倚老卖老之嫌。
一句世叔,怎的?
就得让着你?
不过白籍出面,看来今日,是不能把黄九郎送去军中了。
可我偏要由此大作文章。
这玉面犼的声名,若不把它坐实了,我可太亏了不是?
我唤了声世叔,一脸的少年锐气: 这黄徽之好生无礼也不想想,若无我阿耶抵御蛮夷,他今日安能端坐庭阁,饮酒啖肉?
可他却咒我阿耶……如此恶毒,真是忘恩负义
后半句话,倒不只是说给黄徽之听。
闵之莫气。白籍神色不变,好声安慰,今宋岐兄外征鲜卑,护我陈国,我等皆盼着他凯旋。此竖子无状,口吐恶言,惹了世侄不快,的确该罚
罚?怎么罚?
我的好世叔,你一直和稀泥,怎的也不给个准话。
此时白㕟带着白叙,姗姗来迟。
我没空理他。
一同赶来的还有黄家的长辈,估计路上已经知晓了来龙去脉,进来便伸出手,冲着黄九郎的头一阵乱打。
贤叔父
哎呦
叔父别打了贤叔父
黄徽之抱头鼠窜,转头看见白㕟,忙唤: 姊夫——姊夫救我
白㕟冷着脸不理他,黄徽反被他叔父抓住,又挨了不少痛打。
你在泗水张狂便也罢了黄氏叔父边打边骂,怒气冲天,来了泺邑,竟还不知收敛
黄氏的脸面,今日都遭你丢尽了
末了犹不解恨,又狠狠地踢了地上的黄九郎几脚,使劲喘了几口粗气,这才转过身来,向我赔罪。
小郎君,竖子无礼,冒犯了宋将军,然我黄氏一族,绝无此意黄氏叔父倒是个有计较的,毫不犹豫地开口,今日此孽障犯下大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下之意,黄九郎已成废子。
没有黄九郎的黄氏,仍旧是泗水最大的氏族,可没了氏族的黄九郎,还是黄九郎么?
黄氏断尾倒是果决。
啧,我也知道,白黄两家倒也不是真的怕我宋闵。
主要是身为宋氏的唯一的孩子,又是嫡长子——我实在是比黄九郎受重视太多。
物以稀为贵嘛。
打了小的可不得来了老的?还是忌惮着,我阿耶回来后找他们算账。保不齐还会惹来我阿翁,就更恼火了。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阿翁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人又棒槌,疯起来没几个人招架得住。
鲜卑确实离泺邑远,可信林离泺邑不远啊。这五六日的路程,我会不会一气之下朝阿翁告一状,谁说得准呢?我阿耶难缠不假,可我阿翁也不相上下。此刻若是把我安抚下来,倒省了今后许多愁肠。
黄徽之捂着头,或许是意识到什么,见我望向他,眼里浮现出畏惧。
我暗自冷笑,咒我阿耶的时候,怎么没见他害怕。
怎么一听氏族不管他,就怕了。
呵。
但毕竟,白氏黄氏上一辈的人出面了,我也不是非得胡搅蛮缠到底。
世叔,黄氏长者。我假惺惺地开口,摆出大度姿态,彘腿羔肉,寻常百姓难得,浪费实在可惜。若不就请黄九郎食完,今日之事也就过去了。
彘腿羔肉,早在他叔侄争执间掀倒在了地上,肉食上也沾了灰。
有一说一,这可不是我动的手。
黄徽叔父巴不得我翻过此事,也不管黄徽之愿意否,一巴掌打在他背上: 没听见小郎君的话?
黄徽之低着头,良久,才伸出手去拾拣地上的肉。
估计心里已然恨毒了我。
恨便恨吧,若有朝一日能将我斩于剑下,倒算是他长本事,我宋闵认栽。
可如今我宋氏势大,他就得给我受着。
我冷眼瞧着,直到那羔肉被他噎下肚腹,才收回视线。
剩下的羔肉我并不担心,总归有人会盯着他吃完。
毕竟,他还有个贤叔父呐。
白世叔。
我情真意切地看着白籍: 闵之并非得理不饶人,实在是——
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唉……为人子,情难自抑啊。
白籍尴尬了一瞬,不过好歹是白氏的家主,他很快反应过来: 世侄,你受委屈了。
世叔,闵之受点委屈没什么。我连忙摆手,极为善解人意,世叔且去忙罢,莫耽搁了筵席。再说,为这点小事搅扰了宾客们,闵——实在是惭愧呀
我与白籍彼此退一步,今日之事就算揭过去了。
其实,他们真想多了。
区区黄徽之,还真不值得叫我告一状,杀鸡焉用我阿耶阿翁这两把牛刀。
呃,也不是牛刀。
杀鸡用不着他们两把宝刀,我整治人也是有一套的。
白籍看了白㕟一眼,方才施施然离去。黄氏叔父也领着黄徽之急急跟上,临走之前,也没忘了叫仆从拾起地上的彘腿羔肉。也是,黄九郎留下做什么。
还嫌丢人现眼得不够?
白㕟脸上堆着笑,请我安坐,唤人重新端上羔肉。
叙之他高声唤了自家的庶弟,还不快快前来,与小郎君作陪?
不过这白邸叙郎么,明显不愿与我相交,随意一揖,就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我对他不感兴趣,也不强人所难,只同白㕟聊了几句,筵席结束,便告罪离席回邸。
白㕟之倒是极热情地留我作客,只是我态度坚决,一再推辞。
他便歇了心思。
坐上回邸的马车,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谁稀罕吃你白氏的筵席?
桃金娘可是还在邸中,等着我归家呢。
七
桃金娘
马车一顿,我捧着甜柑就往内苑冲,刚走没两步,便被黑伯拦下。
小郎君——他指了指书室的方向,幸灾乐祸,今日的兵书,可还有一半未研读呢。
心里千万个不愿意,但我仍是去了书室。
谁叫阿耶回来要考我呢,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又得挨罚。
阿翁大母不在,我可不敢骑在他脖子上撒野。
当然我也实在是受不了阿耶的坏习惯。
明明挨打的是我,可他一边打一边哭是怎么回事儿?
他还不爱哭出声响,而是眼眶通红,泪光朦胧却又一脸坚毅地看着我。
阿耶,不过打几下手掌,真不至于如此……
我打了个寒颤,使劲晃晃脑壳,把阿耶甩出去,沉下心来研读兵书。
等到日头西斜,小仆唤我,才晃神意识到已到傍晚,赶忙欢欢喜喜地捧着甜柑,去寻桃金娘。
桃金娘
我回来了
听闻我唤,正立在房室前的桃金娘转身,微笑着来迎我。
他已洗去了面上的铅粉,黑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艳丽的五官惹眼。
饭食已备好,就等郎君回来了。他俯身,替我褪去木屐。
我打断他: 不急不急,你先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无奈摇头: 妾猜不到。
我得意极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圆滚滚的甜柑便出现在他眼前。
桃金娘有些愣住,我把甜柑塞给他: 这个季节少有甜柑,我想着你应该喜欢,就带回来了。
说着拉着他的手进了房室。
午间那羔肉太过肥白,没用多少,此刻我是真饿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菰饭?桌案上摆的正是我爱吃的饭食,虽然桃金娘做的饭食我没有不爱吃的,但菰饭不一样。
食性寒凉,他恐伤我肠胃,做的次数极少。
所以最后我果真撑着了,若不是桃金娘哄着我放下箸子,我觉得自己还是能再撑一撑。
种瓜得瓜,很快我就察觉到自己的肚腹愈发饱胀。
桃金娘正替我做新的中衣,修长纤细的手指灵巧,整个人的姿态好看得不行。
我阿母还在的话,肯定和他一样好看。
郎君下次再不可贪食。见我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地捂着肚子,他实在无奈极了。
缝完最后一针,我看着他把中衣放到一旁,连忙打了个滚儿,顺势滚进他怀里。
桃金娘也顺势接住我,把我搂在怀里,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揉着我的肚子。
我把头埋在他身上,良久,才开口: 想耶耶了。
桃金娘仍旧揉着我的肚子,只是语气愈发温柔,郎主很快便回泺邑,郎君耐心再等几日,可好?
想来也是,我阿耶那么厉害,鲜卑索头不吃败仗才怪。
我翻了个身,开始和桃金娘絮絮叨叨。
白氏的新郎主真是个大孝子,往衣袖上涂韭汁,也难为他想得出来……眼珠都熏得肿胀了,还唤我世侄。
那白邸叙郎,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既没你好看,也没我好看。
他们家羔肉也忒肥腻了,我实在是吞不下去……
……
等到细碎事说完,我才把整治了黄九郎的事和盘托出,还添油加醋地把黄九郎描成了个恶人。
哼哼,我是说过不和阿翁阿耶告状,可又没说不和桃金娘告状。
再说桃金娘善良,又不会对他做些什么。
待我告完状,桃金娘果然笑眯眯地夸我做得对。
我理直气壮地附和: 可不是,这次算是便宜他了。
郎君真大度。他抱着我哄,莫和他计较。
等感觉到我的肚腹柔软下来,桃金娘才开始温声和我商量: 热汤小仆已备好,郎君泡完早些歇息?
我浑身骨头犯懒,不肯动一动。
本想耍赖叫他帮我沐浴,但转念一想他肯定不依,扭了扭身体,还是乖乖地去了浴房自己洗漱。
从前他都是亲自侍候我沐浴,不曾假手于人,如今却要我自己动手了。
唉,桃金娘大了,知道怕羞了。
等我泡完热汤,穿着薄薄一层中衣打开房门,便被守在门外的桃金娘裹在大氅里,搂小孩儿似的抱进寝房,放在床榻上。
拿走大氅的时候,还顺手挠了我两下腰间,我最怕痒痒,被他挠得滚了几圈,笑得肚子发痛。
收拾好琐碎,桃金娘留下一盏灯烛,走到我榻边。双手轻轻捧起我的脸,鼻尖宠爱地在我额头上点了点,似是无奈。
好了,妾的小小郎君。说着他背转去,俯身道,早些歇下,明日还要早起练功呢。
我极熟练地趴到他背上,头枕上他肩膀。
桃金娘便背着我在房室内打转,边哼唱边轻轻地摇晃,不多时我的困意便疯狂上涌,打了个呵欠。
迷迷糊糊间,突然记起好像还有什么事情,忘了和他讲。
揪着他的头发轻轻扯了扯,桃金娘转脸: 嗯?
我咕唧半天,黏黏糊糊地吐出两个字。
巡……营……
说罢便歪头,在他身上睡着了。
七年前,杨氏乱政,妄图斩杀陈帝取而代之。
阿翁吩咐阿耶带兵,披星戴月地从信林赶到泺邑,抢在陈帝自戮前,又一次护下了陈国。
先主感念我宋氏的襄助,又害怕泺邑再次犯乱,拉着我阿耶的手,苦苦相劝: 若无宋公坐镇泺邑,吾实在是寝食难安呐
阿耶推辞不过,便顺水推舟带我宋氏迁来泺邑。
虽说我阿翁确实早有迁来泺邑的想法,只是他老人家总说时机未到。
杨氏犯乱,先主相邀,倒是叫别人说不出不是。
然信林乃我宋氏旧部所在,泺邑氏族又皆惧我阿翁,为免打草惊蛇,阿翁大母便留在了信林旧邸。
只是自迁来泺邑后,桃金娘便极少出门了。
一来他是我身边唯一的女侍,上街去难免引人注目,招来不好的试探。
二则随着他年岁渐长,人也愈发高大,现于人前恐露出男身破绽。
桃金娘有三分胡人血统,这使得他生得眉眼靡丽,雌雄莫辨。然却又叫他身体过分坚实壮硕,比我高出不少。
幸得我大母也比我阿翁高挑许多,桃金娘又是从小练出的姿态端丽,以至于不叫人起疑心。
只是泺邑私下都在传着,我宋氏郎君皆是口味清奇,净喜欢比自己高大的女子。
我倒觉得没什么,说就说呗。
只是桃金娘总待在邸中,除了偶尔随我巡营,少有出门透气的机会。
每日里我还有许多功课,陪着他的时数也少。
他总说自己喜欢清静,也不曾感觉不快乐。可我总疑心他寂寞,便想着能多陪陪他。
阿翁说,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平的。
胡蛮乱世时,女子上战场不是什么稀奇事,不是因为巾帼不让须眉,而是皆因壮年男子已被杀得所剩无几,兵力只能从妇孺里征调。
更凄惨的,竟有胡蛮掳了我中原妇孺,晚间奸污折磨,白日便充作食粮,在铁锅中烹煮。
在他们口中,女人不是人,而是两脚羊。
她们夜夜啼哭,声声沥血,却没有人去救她们。
没有人。
百姓苦苛政乱世久矣,人丁凋零,自顾不暇。
一个政权刚立起来十几日,便被另一朝廷抹杀。而不久后,又是兵马横行,被其他枭雄取代。
政权更迭频繁,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陈国苟且偷生,直待我阿翁出世,境况才好了些许,只是南赵却还时时有此惨剧。
如今她们还能在天上飞来飞去,可一百多年后,便只能被关在笼子里。
我想起阿翁叹气时的神情,那时我尚且年幼,满心都是他手中用竹叶折成的小船。
为何她们不逃走呢?我觉得好奇怪,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待在里面。
傻婴奴。阿翁把小船递给我,因为她们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们,原来世间能有另一种活法。若鸟儿自小便被困住,离了笼子反而活不得。
她们已然失去了觅食的能力。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错,好像谁都没有错。
阿翁说,世事无常,单以对错论之本就太过浅薄。
这话太深奥,我似懂非懂。
翁翁一把抱起我,快快地朝前方奔跑: 但是我的婴奴,要一直在天上飞来飞去
他的忧愁不曾持续太久,阿翁一直都是可爱的,快乐的。他总是充满热忱: 我宋氏的小女郎,都不会被关在笼子里。
困于四四方方的院墙,怎么会快乐呢?
所以我不希望桃金娘为了我待在邸中,我不想他不快乐。
顶着女子的身份,确实是我亏欠他。
带他去巡营,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叫桃金娘欢喜的事情。
九
桃金娘得知我要带他去巡营,神情淡淡,瞧着并不为此感到多欣喜。
这十几日间,他仍如往常一般。
桃金娘不爱将自己的心事告诉我,他内敛又含蓄,我也不擅长琢磨他。
不过,我还是了解他的。
出发这日,桃金娘总算露出了一些欢欣情绪,早早便起身了。
平时他都会比我起得早一些,为我穿衣净面的事情,他向来是亲力亲为。
这些年我并非时时在泺邑,总要随阿耶出征,同他分离的境况实属寻常。
战场上不能带着他。
毕竟我阿翁下过命令,不许征调妇孺充作兵士,他如今的身份实在不适合,我顶多只能带他去巡营。
从小桃金娘就疼我,他老觉得我在外面吃了许多苦头,于是愈发地溺爱我,每每我留在泺邑,只管做每日的功课,忙自己的,那些琐碎事情他绝不肯我沾手。
这么些年,我跟着阿耶在军营摸爬滚打,什么苦没吃过?
可偏偏回了泺邑,同桃金娘呆在一起,我就懒惰娇气了,一点苦都不肯吃——主要是桃金娘舍不得。
温柔乡即英雄冢。
啧,这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时间久了,我还真有点不想打仗了。
不过这也不可能。
这世道,打仗倒是还能有条活路,要是不打仗了,那才真叫找死。
听着有些奇怪,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如今若说陈国的军队是我宋氏的,也差不离。我阿翁揭竿时,它还只是个小国,如今壮大到这番规模,离不得我宋氏。
雁云关地处西北,正好在禺山広岭交界处,乃陈国要塞。
此次我便是要去禺山脚下,那里有陈国驻扎的军队,用于操练兵马。
要说路程么,确实些许远了,来去在路上便要耗费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不着急,正好可以带着桃金娘四处转转,等巡完营,再等上一个月左右,阿耶应该就会回来了。
到时候,便一同回信林去。
这些年来聚少离多,阿翁大母他们,也定然是想我们了。
扯远了——
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
此刻的我正趴在床上,困得起不来。
赶路费时不假,可桃金娘今日未免也起得太早了。
天还暗着,他便吩咐家仆们忙碌起来了,早早地做好了朝食。
半梦半醒间,我被他扶起用温水漱了口,又绞了帕子,给我擦洗净面。
桃金娘倒不是非要叫我起身,见我困得不行,也不再贴在我耳边轻喊。
他半抱起我,哄着给我喂完了肉糜烹成的粥饭,继而掖好我的被角,先去收拾装扮自己了。
然而等他收拾好琐碎,我仍旧睡得沉醉,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这次桃金娘不再依着我了。
郎君,再不动身便要耽误了。他好脾气地在我耳边劝说,轻轻揪了揪我的脸。
我心里也知道该起身了,只是他在我便忍不住犯懒,不想起来。
桃金娘身上有清新好闻的香气,我闻着觉得安心,自然而然地抱住他,头埋在他脖颈里深深吸了好几口。
他好一会儿没动,脖颈热乎乎的。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起我,让我跪坐在床榻上,沉默地给我穿衣服。
我迷糊着,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收拾。
等到把我打理妥帖,桃金娘才肯开口: 妾要给郎君梳头了。
心里千万个不乐意,我哼唧来哼唧去,就是不想从床上下去,索性闭着眼睛装作没听见,下意识地蹭来蹭去。
脸挨到的地方饱胀又有弹性,这触感对我来说太过新奇,想也不想,顺手便摸了上去。
刚捏了捏,突然感觉身后被拍了一下。
不重,也不疼。
但我的睡意被拍了个精光,霎时清醒过来。
我不生气,只是有些委屈。
不就是起不来么,这么点子小事,桃金娘居然打我屁股,以前他从来舍不得打我的。
我朝他看去,刚想耍小性子,却发现他嘴唇紧抿,闭着眼睛,眼周泛着红意,衣襟已经被我蹭得松散。
见他浑身被我气得发抖,再不敢委屈,我麻利地从他怀里滚出来。自己乖乖地穿了鞋袜,顶着一头乱毛,跑到铜镜前坐下,瞧着听话得很。
我坐好了。
我偷偷觑了桃金娘一眼,他仍是刚刚那个姿势,站在床边,也不理我。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生气。
我不敢催他,心虚地看着镜子前的烛灯。
不过他很快便平复了下来,走到我身后跪坐下来,拿起了木梳,替我把乱糟糟的发丝理顺。
这破镜子模模糊糊的,叫我看不清桃金娘的表情,你说它有什么用处?还不如当柴劈了。
……算了,烧不烂。
桃金娘一直不说话,我也就没出声。
等他将我收拾得体体面面,我才期期艾艾地抓住他的手: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又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不是废话么,连忙腆着脸讨好他,再三保证。
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早早地就起来
……要不你就别生气了吧?
唉,哄得有些别扭,但毕竟我是郎君嘛……
总是要让着桃金娘的。
桃金娘低头看着我,淡茶色的眼睛似一片深湖,但脸上的表情看着又不像是生气。
良久,他抬起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似乎是用鼻尖点了点我的脸颊。
没有生气。似是无奈,我听见他温柔又惆怅地叹了口气。
妾的乖郎君。
你可要,快快地长大啊……
十
桃金娘说这话我有些不欢喜。
已然长大。我拉下他的手,侧着脸看去,不满极了,重苑里,我能拉满三石的弓弦呢
除了赵毅郎将和赵赫的五石,就只有我的三石最满
这可是足足三石呢
桃金娘怎么能仍把我当作孩奴。
他微微愣了一下,我以为他不信我,迫不及待地想证明给他看: 桃金娘不信,一会儿到了重苑,我亲自拉给你看
话音刚落,桃金娘突然捧着我的脸亲了一口。
妾信郎君。
我被他亲懵了,晕晕乎乎地被他拉着起身。
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到了大门,等我回过神来,已然骑在马上了。桃金娘坐在马车里,再不肯出声。
我回想起方才那个吻,实在是有些奇妙。
虽说他同我本就亲密无间,可一直以来桃金娘都只是极为克制地用鼻尖点点我,最多最多亲亲额头便不得了了。
可今日,他居然吻了我的唇。
我心里似被轻挠了一下,他那一吻实在是太短促,勾得我抓心挠肝的,一路痒到了重苑。
重苑里除了阿耶的私兵,都是些年少的士兵,他们都是阿翁阿耶为我培植的心腹,这次我便是带着自己的亲信历练。
赵赫立在队伍前,正听他父嘱咐。
这次巡营,他是我的副将。
赵毅郎将见我下马,不再赘言,拱手一揖: 小郎主。
我压下心里的涩痒,正色道: 赵郎将不必多礼。
赵赫背着他阿耶朝我挤眉弄眼的,我假装没看见,抬头看了看天时: 不早了,我们这就出发。
小郎主安行。赵毅郎将话不多说,转身轻飘飘地扫了一眼。
赵赫身体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连忙中气十足地喊道: 立整上马
诺
我听着这些少年人朝气蓬勃的声音,也觉得心里快意,随即翻身上马。
一行三十余人,皆是我宋氏部下的好儿郎。
赵赫与我并肩骑行,他离了自家阿耶,就跟脱了犁的牛似的,得意生风。
小郎主,赫之听说雁云关那边大漠风光极好,想必……定然欢喜。
他指了指马车,语气促狭: 您可要好好表现。
这话说得及时,然我绝不承认。
轻嗤一声,我斜睨他一眼: 早有此意,我这般贴心,哪里要你这个粗人提醒。
赵赫一摆手,摆明了不信: 吓我还不知道您?心粗得跟破了洞的棉衣似的,咱俩半斤两。
旁边马车里坐的就是桃金娘,赵赫这般拆我脸面,实在是欠打。
我脸黑下来,幽幽地唤了他一声: 赵赫……
赵赫还在那里没心没肺地欸了一声。
到底是没迟钝到极点,察觉不妙,他朝我嘿嘿笑了两声,赶忙驾马逃离。
下一秒我的马鞭便落到了他的马屁股上,打他的红骢马比打他管用。
小郎主别冲动,别冲动
欸欸,怎么还来真的?
您别打马打我
……
赵赫肉痛的表情总算叫我舒爽了。
不就是抽了两下么?我瞧着他那心疼的模样,至于这般?
小郎主赵赫振振有词,一脸的沉痛,打在儿身,痛在父心啊
我拉长声调: 哦——
嘶,不知赵郎将,可知晓自家喜得金孙?
赵赫脸色霎时正常,看着自己坐骑,颇有些严厉: 马不打不成器,你这副模样,倒是委屈上了?
这厮把我的阴阳怪气学了个十足十。
我似笑非笑,打马转身: 等回了泺邑,十车上好草料,算我的
赵赫也不委屈了,在我身后笑得欠打: 多谢小郎主
原本我以为,这一路就这么笑闹着过去,却不想刚离泺邑三十里,便遇着恶人拦路。
宋家闵之?
嗯?我打马近前。
真是巧——
被拦路的人,我竟也认识。
女郎何故在此?
被恶人坑害的,正是前些时候在西巷赠我甜柑的小女郎。
她现下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女侍。许是被吓着了,一见着我,眼里便泛起了泪花。
宋郎君……
我最怕听见妇孺的哭声,忙看向把人救下来的赵赫。
只是这个不中用的,也没法子。
我俩除了搓手干瞪着对方,竟不知该拿这小女郎怎么办。
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这泺邑的兵马司,也是该整治了。虽说泺邑不归我宋氏管,可离城不过三十里,便有恶人出没,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正尴尬间,桃金娘来了,解了我的困境。
女郎安康。他压低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小女郎拭了拭眼泪,迟疑道: 女郎安康……你的声音?
桃金娘温婉一笑,没有回答她,而是邀她上马车。
我眯了眯眼。
郎君幼时曾遇火患,桃姬救之,然,不幸呛坏了咽喉——这答案自会从别人口中说与她听,如此才更可信。
只是目下的问题是,马车坐不下两个人。
白氏赴宴回来后,我光记着给桃金娘的甜柑,把马车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这小女郎看着并不会纵马。
不过——
桃金娘会的嘛。
福至心灵,我当即决定与他同乘一骑。
心里那股子涩痒,明明之前压下去了,而今又窸窸窣窣冒了出来。
桃金娘上了马,不得不将我搂进怀里,我闻着他身上的香气,心里愈发痒得捉摸不定。
不行,实在是太难受。
如此这般捱到傍晚时分,终于找到了驿站。总算有了时间,处理恶人与小女郎的事情。
你派两个人回重苑,将今日之事说与赵郎将,他自会知道该如何做。
帮阿耶打仗的人,我从不嫌多。
赵赫心照不宣地看了我一眼,正事上他向来认真,坚定一揖: 诺
随即便转身安排去了。
只是恶人的事好办,小女郎的事情,却还是叫我头疼。
我甩了甩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十一
小女郎已然用过饭食,桃金娘也是刚到,他在旁边陪着,不至于叫我太尴尬。
毕竟这般敏感纤细的小女郎,我是真应付不了。
多谢宋郎君襄助,若不是……阿梧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才好。小女郎声音糯糯,一见我便道谢。
我摆手: 女郎不必多礼,救你之人名唤赵赫,非我宋闵。
这样么?她比起白日,已然镇定不少,阿梧知晓了,改日定当亲自拜谢。
桃金娘在一旁,轻轻开口: 女郎是要去往何处?
小女郎对着他礼貌却又疏离,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原来小女郎出身衡水谭氏,名唤阿梧。此次来泺邑只为探望阿姊,时日到了自当返程衡水,却不想差点被恶人强掳了去。
来时,并没有的。又想着泺邑毕竟是天子脚下,是以松懈,并未带太多仆从。阿梧蹙了蹙眉,有些后怕,可回程却遇上了。
桃金娘安抚似的笑笑: 女郎莫怕,此次巡营郎君便要途径衡水,左右不过两日路程,不会再有恶人。
阿梧垂了垂眼: 多谢宋郎君。
我有些奇怪,她谢的不该是桃金娘么?或许还是被吓着了,没反应过来?
不过谢桃金娘还是我,没什么区别,我也不太在意。
刚想开口叫桃金娘回去,可他似乎是有话没说完,我也只好按捺下来。
郎君之前,不知从哪里寻来一颗甜柑,眼巴巴地送了来。桃金娘柔柔一笑,像是家常闲话,想必定是女郎处得来的了。
我有些惊奇: 你怎的知晓?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不紧不慢解释: 女郎衡水人氏,近期来的泺邑省亲。如今这个时节,错季的甜柑,只有衡水有罢。
原来如此,桃金娘果然聪明。
甜柑……竟是给了你?阿梧好似有些不可置信,复又看向我。
对啊。我觉得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要多谢女郎的甜柑,桃金娘极欢喜。
阿梧有些累了,郎君女郎慢行,便不送了。
她的语气有些委屈。
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委屈了,想不明白便懒得想了,不过是个孩子么,有点小脾气实属正常。我也不打搅她歇息,拉着桃金娘打算回客室。
离开前,桃金娘细细地叮嘱她,若有需要尽可寻他,只是阿梧不肯理会,便也无奈走了。
不过,她早些送客正如我所愿。
我早忍了一整天了。
只是桃金娘喜洁,我也受不了自己灰扑扑的,以至我回了客室后也未曾贸然出手,而是乖乖地任由桃金娘把我收拾干净。
反正驿站的房室不够,今夜我与他卧一张床。
直到我等得快要忍不住发脾气,桃金娘才施施然收拾好,回到客室。
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如同往常一般俯身,打算背着哄我睡觉。
我哼哼唧唧把他身体转过来,趁他不注意,迅速捧起他的脸,学着他早间的样子亲了他一口。只是没有用,我的心里还是翻涌着痒意。
刚想再亲一口,桃金娘反应过来,站起身来脸别开: 郎君
我听出他有些严厉,但是仍旧不管不顾地想去亲他, 根本不想停下。
只是他不要我亲到,我是亲不到他的。
郎君这是做些什么?
我想亲你。
这般想,便这般做。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按说他怕羞也不应该呀, 早上不都还主动亲了我么?
再说,如今又没有旁人在。
难道亲吻他, 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我有些想不通。
桃金娘低头看着我,淡茶色的眼睛漂亮得惊人,我和他对视着,有些意动。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眼睛被他捂住,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我扯下他的手, 桃金娘的脸上漫着绯意,莫名地好看。
还想。
知道他对我一向纵容, 一旦松口,我便愈发得寸进尺。
只是也怪不了我, 活了一十七年,我也是才发现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快活的事情。
我搂着桃金娘的脖子, 像是得到了新奇的玩具,气息一一拂过他的眼睛、脸颊、嘴唇。察觉到衣襟处已有些松散时, 他才如梦方醒般制止了我。
妾逾越了。他面目泛绯,攥着我的手, 声音微哑,但凭郎君惩罚。
我并不觉得他逾越,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为何要惩罚你?
桃金娘又没有做错什么。
他右手覆上我脸颊,轻声喃喃: 不,不——妾有错。
郎君的眼睛看着妾,便是惩罚。
桃金娘在床榻躺下, 顺手把我抱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其实我仍想与他亲密, 但心里已不如初时那般难捱,一想到明日又要早起,便逐渐打消了念头。
在他拍背间睡意蒙眬, 我迷迷糊糊,似是在他身上蹭了好几次。
桃金娘呼吸沉沉,手上动作顿了顿又继续。
郎君啊……
似乎听闻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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