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好甜

花灯节。

我在桥南没有等到他哥。

他在桥北没有等到我的手帕交。

一阵喧闹声入耳，我俩齐齐看到了阁楼上甜蜜相依的二人。

我骂得口干舌燥，他递来一杯冰水:

干脆咱俩成亲算了。

我俊你美，站一块不得闪瞎他俩的狗眼。

我被冰水冻得舌头发麻，重重点了下头。

1

花灯节。

街道上人头攒动。

我怕萧羽珩看不到我，站在了桥南的木桩子上。

这样他一过来，就能看到穿了一身蝶舞罗裙的我。

可我脖子都探酸了，还没看到萧羽珩。

倒是在桥的对面，看到了同样站在木桩子上的萧妄玦。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野花，脖子比我探得还长。

与我目光交汇的一刻，我俩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循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阁楼上……

温软玉拎着一盏五彩琉璃灯，娇俏地靠在萧羽珩肩头。

萧羽珩揽着她的动作温柔小意。

仿佛她是这世上最无价的稀世珍宝。

我瞳孔震得生疼。

倔强地揩掉满眶的泪。

萧妄玦合起微微张大的嘴，目光急速向我瞥来。

我俩走出很远，身后人热情的议论声还能传进耳中。

这国公世子真是厉害，花灯节最难猜的灯谜都被他猜中了。

切……我身边若站了那么一个娇软的美人儿，我也能猜中。

你拉倒吧，人家国公世子才貌无双，你有啥?勉强站一块儿，也只能是美女配野兽。

要我说啊，就该让他俩就地成婚，多登对的一对璧人啊。

温软玉是自小与我一起长大的手帕交，我们一起在松风书院求学，同期的还有萧羽珩和萧妄玦兄弟俩。

萧羽珩是一朵高岭之花，对谁都淡漠如水。

我本以为他天生就不爱笑，可刚才看到他柔情对着温软玉笑的样子，我就牙疼。

别磨了，狗看见你都跑了。

气怒地瞪了萧妄玦一眼。

我蹲在摆满各式花灯的摊位前。

老板，十个花灯多少钱?

老板，我们都要了。

萧妄玦这个败家子，花光了我俩身上所有的钱，就买了一百多盏花灯。

他还管摊主要了两支笔和一个砚台。

摊主笑得小胡子一撇一撇，主动帮我俩把花灯运到了河边。

萧妄玦递给我一支蘸好墨的笔。

写吧。

把你心里所有不快都写出来。

一会儿把花灯放了，一切重新开始。

我接过笔，气哼哼地笔走龙蛇。

萧羽珩——猪。

温软玉，你是友情的叛徒，爱情的小偷，无耻至极。

你们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萧羽珩，你个睁眼瞎，我三年真心喂了狗，你却跟别人柔情蜜意。

温软玉，亏我把你当真心朋友，你却撬我墙角，真恶心

从今往后，我祝你们鸡飞狗跳，感情破裂，悔不当初

……

我这边写得手腕都酸了。

看下萧妄玦这边。

他就写了一个: 狗男女，臭鸡蛋，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在我凌厉的眼神注视下，萧妄玦加快了写字的速度。

看着一百多只花灯浩浩荡荡地飘向远方。

我的心里好像真的没有那么难受了。

拍拍脏掉的裙摆，我打了个哈欠。

回吧。

2

国公府与左相府相邻。

看我进了府里，萧妄玦就走了。

作为左相唯一的独女，我住的院子很大。

此时我的秋千上坐着一个不速之客。

温软玉看见我。

难掩雀跃地朝我走来，没走两步，又掩唇咳了起来。

以往，她每次一咳嗽，我就紧张的给她顺背。

急着给她找水喝。

今日，我就站在原地，冷冷瞧着。

咳了几声，她抬起迷蒙的水眸，咬唇看我。

糖糖，我今晚看到你等羽珩了。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我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她:

你既然看见我了，还站那么高。

是故意恶心我吗?

不是。温软玉急着辩解，眼里的雾气更浓了。

我本不想答应羽珩的，可羽珩说，我们是真心相爱，没必要在意别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下一秒，又满眼希冀地握紧我的手。

糖糖，我们是最好的手帕交，你会祝福我的吧?

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她是这么的——不要脸。

她从小体质不好，走到哪我都主动充当护花使者。

当我喜欢上萧羽珩的时候，我也是第一时刻与她分享。

萧羽珩拒绝我，对我摆臭脸，我也絮絮叨叨跟她讲个没完。

那时，她还鼓励我: 不要气馁，越是不容易得到的才越珍贵。

有几次她甚至愤愤不平地帮我去找他。

如今看来，那时候两人就对上眼了吧?

而我和萧妄玦还像两个傻子一样，捧着一颗真心等着两人回眸。

伤心和失望充斥着我的心扉。

我用力抽回手，对不远的家丁厉声吩咐:

送客。

3

她最后是哭着离开的。

想起她梨花带雨的脸。

我就心烦。

她和萧羽珩可以不喜欢我俩。

但他们凭什么仗着我俩的喜欢，看着我俩像小丑一样围着他俩转，而不告诉我们。

站在上帝视角看我俩为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努力，让他们很有优越感吗?

一股恶寒自心头升起。

我打算钻狗洞去萧妄玦的院子打碗井水冷静冷静。

狗洞是十年前萧妄玦挖的。

我俩经常借着狗洞互相抄夫子留的作业。

我这边刚探出头，就看到萧妄玦蹲在出口。

就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来似的。

他痞笑着拉了我一把。

坐在树荫下的椅子上，我满心惆怅。

学院明日肯定有人议论今晚的事。

而作为追了两人三年，惨遭出局的我俩，也一定躲不过众人的嘲讽或调侃。

萧妄玦递给我一碗冰水。

也托着腮，垂头丧气: 你说他俩和谁在一起不好，偏偏他俩要在一起，我从追求温软玉就没遮掩过，我哥都是知道的啊。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不管不顾咱俩的感受?

想到他俩以后成了亲，还要成天在我俩眼前晃悠。

我俩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不知想到什么，萧妄玦漂亮的桃花眸突然一亮。

激动地抓着我的袖子: 干脆咱俩成亲算了。

我俊你美，站一块不得闪瞎他俩的狗眼。

我刚被冰水冻得舌头发麻。

闻言思考了三秒，重重点了头。

4

果不其然。

一下早课，温软玉就被许多学子围在了中间，叽叽喳喳问她是如何折下萧羽珩这枝高岭之花的。

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温软玉小心翼翼瞥我一眼，示意众人小声点。

立马有人阴阳怪气: 管她做什么?你的手下败将而已。

就是，追了三年都没追上，她有什么好神气的。

软玉，别怕她……快说。

其实，我也好奇，他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温软玉刚开始讲的时候，羞涩又小声。

后面看我一直坐着没走，渐渐得意地大声起来。

羽珩很体贴，也很温柔，有一次下大雨，我没有带伞，他主动提出送我回家，一路上我被伞遮得严严实实，一个雨点都没有淋到，而他的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我问他，你不冷吗?他说……他说只要我在身边，他便是暖的。

呵……我想起那次了。

大约一年前，那天的雨出奇地大。

萧羽珩没有带伞，我提出一起撑我的伞回家。

他冷冷地扫我一眼，嘴里说出的话，比二月的雨还冷。

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可知廉耻二字怎写?

我愣在原地。

直到萧妄玦拍我才回神。

萧雨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而我站在廊下，被雨浇得透心凉。

后来萧妄玦撑伞送我回家。

路上说: 刚看到一个撑伞的身影很像我哥，我还以为他怀里护着的人是你。

谁想到你傻子似的，自己站在廊下淋雨。

原来萧羽珩的廉耻，是只对我陆糖一个人讲的。

众人听得入迷。

央着温软玉再讲。

温软玉浅浅一笑:

嗯……不与你们说了，羽珩会不高兴的。

不过，羽珩明日要陪我回岭南老家看望外祖母，到时候我们给你们带柑橘。

说完还特意冲我挑了下眉: 糖糖，也会给你带。

我皮笑肉不笑: 不必，我蛀牙。

说完，我朝正往里走的萧妄玦使了个眼色。

一起来了假山旁。

萧妄玦盯着我的脸，眼眸晶亮: 我娘说，明日便拉着我爹去提亲，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我想了想: 婚后可以开府另住吗?我不想住在国公府。

萧妄玦扬起下巴。

放心，包我身上。

5

早上睁眼的时候，窗外已大亮。

我本以为这两夜会难过得睡不着觉。

没想到倒头便睡了。

难道我对萧羽珩的感情，早在他一次次的拒绝中，被磨掉了，到了最后，也不过是在更好的出现之前的习惯坚持?

推开窗，深吸了一口空气。

糖糖，快，国公府那爱笑的小子来提亲了。

做了十几年邻居，娘还是分不清国公府的兄弟俩。

但她也有自己的方法。

爱笑又痞痞的，像个小太阳的是萧妄玦。

总冷着一张脸，像座雪山的是萧羽桁。

我抹了把脸准备出去。

娘一把薅过我摁回椅子上: 乖乖，果然是女大不中留欸，先把娘昨日新给你做的金雀羽缎裙换上。

等我们到花厅的时候，国公爷正与我爹相谈甚欢。

见我进来，扔下我爹，拉着国公夫人几步跨到了我面前。

国公夫人眉眼弯弯，轻轻执起我的手: 我就说妄玦那小子有福气吧，糖糖这么好的姑娘都愿嫁予他。

我被夸得不好意思，回头看了眼我娘。

我娘热情地走过来握住国公夫人的手: 亲家客气了，我家糖糖自小被他爹宠惯坏了，我还怕他将来欺负妄玦呢。

国公爷爽朗大笑，不怕，男子汉大丈夫成婚后，就是要给自家娘子欺负的。

我爹听到亲家这么说，大嘴一咧，让管家把他珍藏三十年的茶王都拿了出来。

萧妄玦趁机凑到我身前，分府的事已办妥，前几日我爹在城南得了一处宅院，午后我带你去看看。

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我问他用早膳没，他说没。

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我掰了一半给他。

点心刚咽进我俩肚里。

四个大人回头问我俩婚期想定在什么时候。

我俩异口同声: 越快越好

几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人，互相眨了下眼睛，都一副我懂的奇妙表情。

最后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六。

距离当下不足整月。

我俩微微一笑。

默契地没再说话。

6

前脚萧妄玦一行刚走。

后脚萧羽珩的小厮给我送来一封信。

陆糖，我知道你对我用情至深，可我萧羽珩的妻只会是软玉这般温柔良善之人，请你不要再欺负她，有什么怨气等我从岭南回来，冲我来。

信纸是三月前我从文墨坊预定的粉金纸。

当时，我还托着腮逗趣他: 掌柜的说这纸又称情人纸，你若有羞于同我说的话，就拿它写给我。

他真是好啊

早与温软玉搅合在一起，还如往常一般收我送的东西。

我让他用这纸给我写情信，他却用来给我写这破玩意儿。

越想越恶心。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了茅房。

7

大婚需要准备的事宜很多。

幸好我娘和国公夫人都是闲不住的人。

两人日日凑在一起，忙得脚不沾地。

我和萧妄玦还和往常一样去学院。

一切都风平浪静。

这日，下学后，萧妄玦立在马车旁等我。

他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长衫，长衫质地轻柔，衬得他气质温润，俊朗的面容如同三月春风般和煦温暖。

——如果他没开口的话。

快点的，听说今日池子里放了几只岭南运来的王，有趣的紧。

我翻了个白眼，慢吞吞上了马车。

宅子已被装缮得焕然一新，到处都贴着喜字、挂着大红灯笼。

萧妄玦拽着我直奔后院池塘。

水面映着晚霞，几只青背王正懒洋洋浮在水面，偶尔划动几下短腿。

他趴在栏杆上指指点点: 瞧那只，真想送它上学去，看把它闲的。

我笑出声: 你不也每日吊儿郎当，啥时候见你用功过。

他原本晶亮的桃花眸瞬间黯淡下去。

小声问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处处比不上我哥，身份没他矜贵，学业也不及他?

我着实吃了一惊。

萧妄玦今日是搭错哪根筋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何时在意过这些?

我赶紧捧住他的脸，认真道:

你很好，真的

你不用跟任何人比，比起萧羽珩那高高在上的死样子，你才更让我踏实。

静静睨了我几秒。

萧妄玦突然邪气一笑。

扬着下巴捏住我的脸: 就冲你这独到的眼光，小爷我必定争口气，给你个惊喜。

给谁当小爷呢?

活腻了，是吧?

啊啊啊……我错了

饶命啊

8

今日旬假。

萧妄玦昨晚约了我去看东厢房的家什。

一大早，他派人来与我说，国公爷从江南给他请的夫子到了。

他要早上先行拜师礼，再来木器行与我汇合。

到了木器行，我刚下轿子。

糖糖……

我侧身，就看到温软玉小臂挎着一筐柑橘，惊喜地朝我走来。

糖糖，我刚好要去找你。

真是心有灵犀。

鬼才和她心有灵犀。

我错开她往木器行走。

身后的温软玉倾诉欲爆棚:

糖糖，你不知道岭南这个节气有多美，羽珩给我画了好多画像，我从来不知道，在他笔下，我竟有这么美。

你以前夸我美，我还不自知。

你想要我的画像吗?我给你也带了一幅。

我回头，果然看到了她筐里的画像。

但不是一幅，是两幅。

我想，我知道那一幅是要给谁了。

在我对着两张拔步床，踌躇着不知该选哪张的时候。

她终于止住了话头。

疑惑地看我: 糖糖，你看床做什么?

这两张也太大了，这是两个人睡的。

我勾起唇角，我选的就是两个人睡的。

你……她的疑惑更大了。

我贴心地为她解惑: 我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