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失衡

他曾说，疯子和傻子，就该一辈子纠缠在一起。

直到后来，他见过了更皎洁的月亮，为了她，他放弃了自己原本的高考志愿，一遍一遍地帮他的月亮考上心仪的大学。

而这些，我全然不知。

满心欢喜去找他时，却听见他朋友问他:

如果你为了听落去了北城，你那傻子青梅怎么办?

竹马信誓旦旦: 她蠢笨，随便编一个谎言就能应付过去。

后来，竹马功成名就，特意从北城回来接我。

女朋友，和我一起去北城好不好?

我摇头拒绝: 可我已经答应我男朋友去南城了，北城干旱，我不想勉强自己适应，便算了吧。

1

你真打算高考志愿填北城大学了?以你的成绩能去更好的学校，而且北城离这儿那么远，你那青梅不会和你闹吗?

裴妄和他的朋友有说有笑地从学校里走来。

他只顾着回答他朋友的问题，没注意到我: 阿妤蠢笨，我编个理由她就会信的。

他朋友赞同道: 也是，不然傻子闹起来可不好应付。

我怔了怔。

一个女孩从裴妄跑到他身边，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 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那朋友开玩笑说道: 我在问裴妄什么时候向你表白呢。

表白?得了吧，裴妄不欺负我就很好了。

听出她话里的逗趣，裴妄也跟着笑了笑: 是啊，谁会和她表白。

女孩性格活泼，是很讨喜的长相。

她似乎心情很好，蹦蹦跳跳地背过身走了。

哎呀

那个女生撞倒了刚准备离开的我。

我本打算就这么算了，可她却抓住我的手腕:

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

眼瞧着裴妄马上就要过来了，我用力挣脱她的束缚，想赶紧离开。

不知怎么的，女孩就摔在了地上。

听落

裴妄紧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听落的手掌擦出了血痕，无辜又难过地垂着眼:

我刚刚撞到人了，想扶她，她却突然推我，算了算了，也是我先撞得她。

另一个朋友替她出头: 你是不小心的，她是故意的，怎么能算了

而裴妄在抬头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有些恍惚。

阿妤，你怎么过来了?

2

望着这张熟悉的脸，我不由想到上一次见面，是两年前他转学的前一晚。

在房间里，他一遍一遍地向我确认，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不会喜欢别人。

少年的唇试探地擦过我的脸颊。

他说: 小乖，你要听话知道吗?不要被别的男生拐跑了。

你要向我保证，绝对不会喜欢别人。

我点了点头。

心里却为这种占有欲而高兴。

除了裴妄，没人会在我被嘲笑是白痴的时候挺身而出，把我护在身后。

也没人会在别人把我当傻子那般戏弄得浑身是泥巴时，固执地把脏泥巴往自己身上抹。

好几次，我心疼他，不想让他像我一样被人欺负。

他却摇摇头说: 我的小乖并不是异类。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笑话你的。

整整十年。

他做到了。

只要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没人敢嘲笑我。

他就像是一个疯子，只要有人戏弄我，他就会用尽办法不让他们好过。

甚至不惜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我总是笨拙地拿着纱布替他包扎。

说他比我还蠢，别人只是和我开个玩笑，他就和别人拼命。

真是蠢死了。

他却把这些伤疤当成勋章。

这是我保护我家小乖的证据。

我咬了他一口: 疯子

裴妄却不知疼: 我本来就是个疯子，从你在校门口把我从那些人手里拉出来的时候，我就决定以后只成为你一个人的疯子。

从初中到高中，他一直都是我忠实的骑士。

后来，他的成绩很好，被市里的重点高中看上，成了重点培养对象。

学费全免，还有大笔的奖学金，最重要的是有更好的师资团队。

起初不管重点学校的校长劝了多少次，裴妄都不肯去。

他说他只要陪着我。

他对那些重点大学没兴趣。

只要能陪着我，就算在附近找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也可以。

我天生智力有缺陷，读到高中觉得吃力，便提前辍学了。

因为喜欢画画，爸妈便请了个绘画老师在家里教我。

以后也能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但裴妄不一样。

我不想耽误他的未来。

我劝了他好久。

甚至不惜用绝交来威胁他去读重点高中。

他才肯妥协。

不会很久的，小乖，就两年。

两年后，高考毕业，等我们都成年了就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他自作主张地找我爸爸下了婚书。

可如今，攥在我手心的这封婚书，就只是一张没什么用的废纸。

3

裴妄把我领到一旁，表情有点僵硬: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下意识地藏好了婚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身后，裴妄几个朋友嬉皮笑脸:

这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傻子青梅吧，连话都说不利索吗?

裴妄回头喝斥他们: 瞎说什么。

话音刚落，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女孩。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女孩很漂亮，大气端庄，一颦一笑恍若一张缓缓展开的水墨画。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拉扯着我去探究她。

你没事吧?脚上怎么弄得全是伤。

裴妄注意到我脚上破了的帆布鞋，沾着泥巴还有一点点的血迹。

他像以前那样，弯下腰，握着我的脚踝。

等下我给你去买双鞋，别总是把自己弄得惨兮兮的。

我点了点头: 好。

身后，他朋友催促道:

妄哥，你要去哪啊?我们不是等下还要一起去吃饭唱歌吗?

先等等吧。

裴妄心虚地移开眼: 我把她安顿好就来找你们。

裴妄带着我离开的时候，我瞥见那个女生的眼眶红了。

而裴妄握着我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4

裴妄带我去附近的酒店订了个房间。

路上，他的手机弹出好多条消息。

他蹙眉瞟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息屏放进包里。

怎么想到来找我了?这么远的路，叔叔阿姨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来?

我望着他的脸: 不是约定好高考结束就能见到你吗?

我是很想他。

从分开后的第一天就开始想他。

可当我真正见到他时，我却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裴妄轻笑一声，没说什么，低头帮我换上了新买的鞋。

穿好鞋，他坐在床的另一边，才拿出手机。

他翻看着新消息，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担心他为难，便主动开口问他: 你和你的朋友是不是还要聚会啊?

裴妄眼神一亮: 阿妤，你自己可以吗?

嗯，可以的。

裴妄迅速从床上起身: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我乖巧地点头。

裴妄离开后，我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

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都没有裴妄发来的任何消息。

我迷迷糊糊睡过去。

没多久，一个电话吵醒了我。

是裴妄的电话，可打通的人却是那个女生。

妹妹，你认识我的，我叫宋听落。

背景声音很嘈杂。

裴妄这里走不开，你要一起来玩吗?

见我不说话，她又开口:

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玩好不好?

5

我跟着地址打车到了那个会所。

又循着门牌号过去。

门虚掩着。

酒瓶转向裴妄。

他身旁的朋友起哄: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裴妄漫不经心地应了句: 真心话。

青梅和宋听落，你选谁?

其他人都在看好戏。

裴妄愣了愣，有些不满: 不是说好不问关于她的事情吗?

那我总要看你的态度啊，和你说实话吧，我们在场的人中没几个不想追听落的，但她不给我们机会啊，你给个信，你要真和那傻子青梅在一起，我们可要追听落了。

裴妄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我和听落就是普通朋友，改大冒险吧。

大冒险是: 亲吻下一个走进包厢的人。

下一个进包厢的人不就是宋听落吗，只有她出去了，看来是非让你选听落不可了啊。

裴妄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秒，有人从背后撞了我一下。

我重心不稳，跌进了包厢里。

与此同时，宋听落也迈进了包厢。

卧槽，你这小青梅怎么也过来了。

刺激啊，刚刚谁先进来的来着?

好像是同时进来的。

我质问宋听落: 你刚刚推我干什么?

宋听落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没有啊，我还在想你为什么待在外面不进来。

包厢内的人还在起哄: 裴妄，你不会玩不起吧?挑一个人亲，亲哪个都行。

宋听落善解人意地说道:

裴妄，只是个游戏而已，你选谁都可以的，不要为难。

我站在门口，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其他人笑话他: 裴妄，你快点选啊，你那小青梅不是还在门口等着吗?

我对上裴妄视线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期待荡然无存。

他缓缓开口: 阿妤，刚刚的确是听落先进来的。我该遵守游戏规则的。

我鼻子一酸: 可是——

裴妄走上前，轻轻拂过我的头发:

只是一个游戏而已，你最懂事了，对不对?

我愣在原地，看着裴妄小心翼翼地捧起宋听落的脸。

在她殷殷期盼的目光中，他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6

游戏草草结束。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我原本久别重逢的话语都尽数咽了回去。

宋听落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亲昵道:

阿妤，你别介意，我和裴妄其实没什么的，高中管得严，我们学习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想其他的。

我呼吸一停: 阿妤?

宋听落笑容明媚: 我跟着裴妄喊你，没问题吧?

我很想质问她，凭什么要跟着裴妄喊，凭什么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可我看到裴妄的那一刹那，又把话收回了。

就如他们说的那样，我天生智力缺陷，有性格障碍，就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的喜怒哀乐，都是笑话。

而曾经一步步建立我自信，让我感受到自己其实并不是异类的裴妄，如今也不会守在我身边了。

我借口离开。

宋听落也跟了上来，拦住我的去路。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妤，看来你也没那么笨啊。那你觉得裴妄喜欢我还是喜欢你这么一个傻子?

她大概觉得逗一个天生有智力缺陷的人很好玩。

他们天生无缺陷，便会对那些天生有缺陷的人抱有异样的眼光。

或是怜悯，或是排斥。

却唯独不会把我们当成正常人。

因为生来学东西慢，总是会被同龄人嘲笑。

可我已经很努力了。

真的很努力地做一个正常人了。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看不出来吗?我和裴妄才应该是最般配的一对，青梅竹马那一套，在绝对合适的人面前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他成绩好，整个高中都在帮我补习，想让我和他上同一个大学，我们未来的路是一致的，可你呢?你连走出你的县城都这么狼狈。

耳鸣声盖过了宋听落的嘲弄声。

我强忍住心中的难过，红着眼眶落荒而逃。

是啊。

我是最多余的那个。

明明从看到裴妄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在他的世界已经是多余的那个了。

6

回去的路上，我想到裴妄刚转学不久我们打的第一通电话。

他在新学校过得不怎么好，总是和我开玩笑说: 我要不还是回来给你做上门女婿吧?这学校也就风景比较好了，下次有机会带你一起来逛。

他说班里有个女生特别烦，总喜欢下课缠着他问一些简单的问题。

但久而久之，他提到那个女生越来越多。

她叫宋听落。

她真的很笨，压轴题给她讲一遍都听不懂。

今天她打羽毛球竟然还摔了一跤，我好心送她去医务室，她还说我败坏她名声。

不过班里也就她愿意和我说话，她还奶凶奶凶地帮我骂人，还挺可爱的。

.....

再后来，他打电话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有时总是一两分钟就挂了。

可我好奇他的生活，好奇高中的学习生活是怎么样的，好奇他们下课时谈论的话题。

我想让裴妄多说一些，可他却说:

阿妤，我每天做题已经很累了，高中没你想的那么轻松。

以后我一个月打一次电话给你，好吗?

......

回到酒店后没多久，裴妄就回来了。

他察觉到我的情绪，从背后抱住我: 生气了?因为宋听落?你别多想，一个吻而已，我和她就只是普通朋友，以后也是。小乖要是想，我也可以亲你。

说罢，他双手撑在我的两侧，欺身靠近。

我别过脸，躲开了。

你之后高考志愿打算填哪?

裴妄神情有一刻僵住。

我们小乖居然也了解起高考志愿了，我大概会去北城，北城大学的计算机学科专业比较强，阿妤，你会乖乖的，对吗?

我坦然地笑了笑: 北城挺好的，就读北城大学吧。

话落，我从包里拿出皱皱巴巴的婚书: 裴妄，这个还给你。

你要去北城，我就不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