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开的地方曲谱

没想到刚收拾完行李，父亲便带着他堵在门外。

你哪都别想去，乖乖留在村里嫁人，我彩礼都收完了

一桐，跟我在本地念专科不好吗?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最信赖的人竟早把我的行踪泄露，打算将我拖进深渊。

挣扎反抗间，一块硬物拍在我的后脑，我顿时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教室笔声沙沙作响，黑板左上角赫然写着: 高考倒计时 30 天。

1

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我的意识还停留了几个小时。

耳边全是我爸的怒骂:

真是个赔钱货，生你有什么用?

姚北他妈赶到医院，追着我爸返还彩礼:

之前给你的万块钱彩礼呢?姑娘都死了，赶紧给我退回来。

到了我手里还想退?那砖头可是你儿子打上去的

姚北不管那边的乱摊子，只一个劲儿趴在我病床前忏悔哭嚎:

你怎么这么犟啊，跟我在本地读大专不好吗?早知道我就偷偷改了你的志愿，现在闹成这个样子，命都搭进去了。

我那么努力，经历了重重困难，好不容易考上 985 大学，明明离幸福只差一步，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

这一生如走马观花般显现，意识渐渐模糊，我彻底陷入黑暗。

再睁眼，我竟回到了高三。

同学熟悉的叫喊在耳边传来:

姜一桐，姚北又在门口等你放学呢

我去，好大胆哦。

议论声四起，我一个激灵起身。

一个挺拔的少年抱着篮球不耐烦地斜靠在门口，见我出来收敛了神色站直身子，询问道:

一桐，今天我们补习哪个科目?

我努力压住内心情绪，压低声音:

今天我得回家一趟，不能给你补课了。

他松了口气，压根没去想现在这个时间早就没有回村的车了，只亲昵地揉了揉我的头叮嘱了声那你回去小心就高兴地抱着球跑了。

2

我与姚北自幼相识，初中毕业后，父亲铁了心让我辍学打工。

我想继续念书，便求到了班主任身上。

她涂着指甲，慢条条抬眼看了看满脸泪水的我，只说了句:

空着手来的啊。

班主任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讲给了家里，姚北知道后跟她撒娇，让她帮帮忙。

原来，班主任是姚北的小姑。

她来家访时看到我家糟糕的环境满脸嫌弃，但也告知了我爸上高中可以申请贫困补助的消息:

到时候不用交学费，每学期还有两千多块的补助呢，去打童工有风险还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以后有学历也能多要点彩礼。

父亲总算松了口。

第二天我向姚北表达了感谢，他只微笑着看我:

高中三年咱们可还在同一所学校呢，你要是想报答我，就帮我补习吧。

上了高中后，我不敢有一丝懈怠，成绩稳定在年级第一。

姚北成绩差，想走体育生的路子，可脑子笨又不用功。

我隔三岔五就气得不行:

这道题我教过你五遍了。

姚北空手投篮，笑得吊儿郎当:

我脑子笨没办法，大学霸你就体谅体谅我嘛。

他的朋友们见状学他的样子一阵揶揄:

呦，姚哥撒娇了

小娇夫啊

姚北佯装恼怒，和他们打闹在一块，等再学上习已经是几十分钟后了。

3

不用给姚北补习，我能多做两个小时卷子。

时间分秒必争，我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在小卖部买了盒泡面就往宿舍走。

路过篮球场时，正瞧见一个女孩欲拒还迎地撞进姚北怀里。

他顺势将那女孩搂进怀里，一触即离吻了下她的唇。

身边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声:

姚哥，你这样不怕学神知道了弃你而去啊。

他不屑一笑:

除了我还有谁对她好，她这辈子离不开我的。

再说有我给她爸做内应，这辈子她都别想走出那小山村。

哈哈哈，还是姚哥有手段。

我想，要是前世我就遇到这场景，我也不至于下场那样凄惨。

怕别人认出我，我赶紧低头快步离开。

本想这周末能消停两天，却被老师告知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弟弟又丢了。

4

弟弟从小就跟其他孩子不一样，说话结结巴巴，眼神看起来呆呆的，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好，刚煮好的一碗米粉，正常拿着也能倒在地上，粉和碗都被摔得四分五裂。

每当这时，父亲就暴怒着把我的碗塞到弟弟手里。

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管管你弟弟，长姐如母知不知道?

有一次，村里的小孩骗弟弟吃馊掉的面包。

他咬了一口，嘟囔说: 不好吃，不好吃。

那些皮小子们起哄说: 那是你傻，尝不出这东西的好。

弟弟是傻，可傻子也是不乐意别人叫他傻子的。

于是他死命地咽，把馊面包全吃了下去。

结果他病倒了。

父亲知道后，看着悠哉放学回来的我，有了发泄口，第一件事不是送弟弟去医院，而是拿起旁边的竹条，负气使劲抽打我的胳膊和后背，咬着牙骂:

让你不看着你弟弟你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

我皮开肉绽，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措又无力抵抗，看着一脸扭曲歇斯底里的父亲，明白了一件事，弟弟要是有什么事，死得是我。

蝴蝶扇动翅膀，事情都有了变化。

上辈子这个时候，弟弟好好的压根儿没有这一出。

不敢耽误，我赶紧坐车回家。

回村只有周六一班车，五月的天，车上人挤人、人挨人，在泥泞的路上晃晃悠悠。

中年男人露着肚皮在车里吸烟，一个簸箕差点烧到抱着孩子的老奶奶身上，顿时嘈杂声一片。

我忍着晕车的呕吐感，告诉自己一定要清醒，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就下了车。

迎着风气喘吁吁跑回家，发现弟弟正坐在院子里玩木马。

看我回来，父亲面无表情:

五一也不见你回来，农忙时候这么偷懒，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我气血上涌，不敢置信大声质问:

我离高考就剩一个月，你骗我回来种地?

父亲脸上霎时阴沉，站起来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我一个趔趄，耳朵嗡嗡作响，嘴里有了铁锈味儿。

他还想再打，弟弟听到了这边的声音，哭嚎了起来，引来了傍晚遛弯的左邻右舍，他这才罢了手。

5

同村的大娘嗑着瓜子，滔滔不绝:

女娃子念书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农忙都不回来，以后还能指望她帮助弟弟吗?

这大娘的女儿早年考上了重点高中，但她没让去读，后来钱都被儿子充到了游戏里。

那女孩出去打工后再也没回来，用她全部家当买了房的儿子娶了媳妇后除了要钱也不再联系她。

眼看她又要继续，我冷哼打断:

倒是见您儿子是有出息的，听说在城里安家了，怎么不见把您接去?

她被戳到了痛处，脸色一变:

死丫头都是赔钱货，活该你家越来越穷，就像你那个妈一样，被你爸打死才好。

啐了一口，她转身走了。

我们这个村子，普遍都重男轻女。

母亲拼着大龄生下弟弟，自怀上后翻身都费劲，从床上躺到弟弟出生。

弟弟呱呱坠地那天，七斤多的大胖儿。

全家都很高兴。

月子里的我妈扬眉吐气，享受的是太后般的待遇。

就连一直瞧不起我妈的父亲都变了性子，忙上忙下百般照顾。

直到弟弟烧得差点背过气儿去，被医生确诊了脑瘫。

知道后继子以后是个傻子，父亲开始酗酒、嗜赌、打人。

我妈的待遇比生孩子前还不如，本就产后身体虚弱，实在挨不了打，跑了。

我妈跑了后家里更加拮据，父亲提出直接辍学，初中别再念了去进厂补贴家用。

虽然义务教育已经普及，但也有不少孩子早早出去打工，等三年结束混个毕业证就行了。

幸好这时村子里来了一个新领导，特别抓孩子们的学习，走访学校知道我成绩名列前茅，他亲自过来施压。

父亲怨恨地骂我是个赔钱货，说都是因为我太聪明，抢了弟弟的气运。

那一刻我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一定要逃出去。

逃出去，需要一个契机。

高考就是这个契机。

6

现在的班主任老师知道我家的情况，回家之前，我跟她说，要是我迟迟没有回来，麻烦她多给我家里打几通电话。

李老师已经孕晚期了，还在坚持带我们班，临走时她嘱托:

如果找不到弟弟，你先回来学习，报警让警察叔叔帮忙才是正事。

周一一大早，她就给父亲打来了电话。

父亲接通后顾左右而言他，只说过几天就把我送回学校去。

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了能快点回去，我没日没夜地干活，总算是翻好了地，把种子都种上了。

但他还不满意。

你表姑妈家的地还没种完呢，她平时对咱们不错，做人能帮就得帮，不能忘恩负义。

晚上，李老师又打电话来催，父亲满脸不耐地挂断了电话，再打过来就不接了。

后面两天，李老师好像也放弃了，不再打电话来。

高考迫在眉睫，有那么多学生要照顾，她已经仁至义尽，我也不再抱有希望。

我在地里一边干活一边背着单词，不敢有丝毫松懈。

我想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时间，到时候我找机会跑掉，总是有办法的。

一天中午，离着老远就听见父亲的喊声，我满脸汗水晒得黢黑，抬眼望去，李老师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了田埂上。

她见到我，赶紧挥手:

姜一桐，快跟老师回学校去，补助费用下来了，必须得本人到校签了文件才能发。

临走时，父亲黑着脸把我拽到一旁嘱托:

签了字赶紧回来干活，别想着偷懒。

我坐上了李老师的车。

路上，我泪如雨下，她把我搂进怀里。

马上就要高考，哪里还有什么补助，每年 12 月份给的助学金早第一时间进了父亲口袋。

回到学校，父亲开始了夺命连环 call，李老师给父亲打了 500 元过去，严肃叮嘱:

孩子现在不能回去，马上就要高考了，考进班级前三名还有 1000 块奖励。

他这才作罢。

7

三模成绩下来，我的成绩稳坐年级第一，姚北排名倒数，只考了 200 多分，怕是连二本都上不了。

他来找了我几次，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我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他越发焦虑，不知道在哪听说了学校排名第二的顾灼正在追求我。

结合我这几天的冷淡，他得出结论: 我要红杏出墙。

他集结了兵马，准备趁放学揍顾灼一顿。

晚自习，平时不怎么理我的同桌用手肘碰了碰我的胳膊。

示意我看向哭着跑进教室的女孩子。

她说: 你知道吗?隔壁班的班草顾灼因为你拒绝了咱们学委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说的这个人，我根本不认识。

她看我迷糊的样子惊诧道:

年级第二呀，每次考试拉大榜都跟你挨着，你居然没印象?

那之后的一周，夏小薇总是有意无意地忘记收我的作业，或是在课间阴阳怪气地说话。

不知道在哪知道了我有一个傻弟弟的事情，她大肆宣扬，传得路人皆知。

我通通只当听不见。

她不明白，当一个人活着都费劲的时候，又怎么有时间去管那些没有分量的风言风语?

晚上熬到了半夜两点，我趁课间十分钟趴在桌子上小憩解困。

突然被班里一阵呼喊声惊醒。

竟然是那个班草顾灼过来找我。

夏小薇气得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但是动作很大地摔打着课本。

在同学的起哄声中，我一脸懵地来到了教室门口。

你好，姜同学，请问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

不知道是不是夏小薇最近几天的打压。

看到这个缺心眼儿的人时，我烦不胜烦。

你不学习，我还要学，你真的很烦。

你能不能滚远点?

他一下子红了眼眶，尴尬地跑走了。

声音不算小，班级里嘈杂声音霎时消失。

夏小薇看我面无表情坐回位置上，淡定从容拿起书本的样子满脸震惊。

自那之后，我身边卦的声音消失了。

夏小薇偶尔在食堂见到我，都躲着我的堂口打饭。

姚北知道这件事后松了口气，跟小弟们吹嘘:

看到没有?姜一桐心里只有我一个，以后我俩注定要结婚的。

什么校草啊，垃圾一个，我的女人看不上的。

知道这事始末后我一阵后怕，要是姚北真把顾灼打了，事情闹大老师把家长叫来，我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8

即便我拒绝了顾灼给了姚北安全感，可他还是每天都带着小弟堵在我教室门口大声吵嚷。

听着同学怨声载道的声音，我把他拉到天台。

姚北委屈巴巴地控诉:

一桐，最近你怎么都不理我，也不给我补习了。

晚风吹过他高挺俊朗的眉眼，平添几分少年气，我恍若隔世。

上辈子我是真心想跟他考一个城市，也做好了与他结婚的打算。

我脑子伶俐，越长大出落得就愈发白皙漂亮。我的名字出现在越来越多青春期男孩子们的口中。

可是身在穷苦人家，有时候漂亮也是一种原罪，更何况我还有那样一个弟弟。

初三分班时，弟弟跑到了我的班级。

很多都是我的新同学，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大声嚷嚷: 姐，我想尿尿，姐，我想尿尿。

一个被我拒绝过的男生吹哨子嘲弄:

呦高岭之花怎么有个傻子弟弟啊

看戏的同学们解气般哄堂大笑。

我认命地站起来，打算牵着他去男厕所。

姚北站了起来，表情严肃:

笑什么笑?没上过厕所吗?

我想，那时候我对姚北肯定是心动的，不然我的脸怎么烫得像被火烤过一样。

这件事后，我与姚北熟了起来，他知道我家连鸡蛋都吃不起，便把从城里带来的零食给我。

村里到学校有一段距离，每天我都要早早起来，他知道后，约定了个地点，骑自行车载我。

确实如他所说，他是这些人里待我最好的。

也许是没有感受过这般赤诚的偏爱，那时我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时间一晃而过，我们渐渐长大，大家都默认我以后会是姚北的媳妇儿。

9

到了高中，我更加努力读书，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学习。

桌子垒起来的书山，并不是阻挡我的大山，那是供我走出去的养料。

因为没有钱买额外的教辅书，我便把老师发下来的卷子，做了一遍又一遍。

卷子上出现的每一道题，我都要会。

到了高三后，我越发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差距。

班级里的很多男孩子不知何时起，个子蹿得老高。

他们的脑袋瓜也突然灵光，变成一匹匹黑马，老师讲过一遍的题，他们很快就能领悟。

我深知，只有更加努力才能脱颖而出，才能走出困住我的大山。

高强度的学习状态，让我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

起初姚北还会把他的书给我读，但我越来越出色，全省联考，小县城高中的我竟然进了前一百。

如果这样保持下去，冲击一下 211、985 不是问题。

从那时起，他觉得我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弃之如敝屣的书本即便丢掉也不给我。

幸好，我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秘密之地。

就是学校旁的废品收购站。

比我大一级的学长学姐，毕业后就把教辅书籍卖到那里。

去那里，我可以任意挑选。

之前在村子里，没有那么多娱乐项目，到了县城高中，姚北的本性越发暴露，沉溺于诱惑之中，即便我想拉着他，也于事无补。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想走出那村子，不帮我我也没有怨言，可他居然想把我拉进地狱，那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10

一桐，咱们就留在老家好不好，我知道你成绩好，你就为我牺牲一下，以后咱们攒钱在县城买套房子，平平淡淡过日子才是真。

看我直勾勾看他，姚北以为我听进去了。

我知道你担心你弟弟的病情，等你爸爸老了，咱俩也能一起照顾你弟弟。

我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小意，为难道:

李老师看我看得严，不参加高考怕是不行。

听我这么说，姚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大咧咧道:

那还不容易吗?你故意考砸就好了。

怕他再堵在门口影响其他同学，也防住他像上一世一样在考试前整出什么幺蛾子，我恢复了以前的补课时间，答应每天和他约会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