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画秋瓷炫片段

贵妃听了，命阿姐在她生辰宴上献上此画。

阿姐提醒她: 『观音坐莲』万万不可开了双眼，否则梦魇不断。

娘娘表面应下，转头就让宫中画师点了双眸挂于内室。

于是贵妃夜夜梦魇不得安枕。

有散仙测算，只要以美人面作画镇住，便可解了预言。

于是贵妃剥下阿姐的面皮，以皮为纸，作美人画。

可一幅丹青哪有让人梦魇的神力?

三年后贵妃生辰宴，我献上御座观音图:

观音大士睁眼，镇一切邪祟，可助娘娘安眠。

1

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宋微和本是绝代佳人，容色倾国。

可如今，她眼眶青黑，发丝枯黄，皆因梦魇之症。

为了让她夜里睡得好，曾有散仙测算: 若能以民间肤容白净女子的面容作美人画挂于内室，便可稍解梦魇之苦。

宋微和听了当即大喜: 这有何难办。

只是近日，不知怎的，美人画的神力时有时无。

于是她遍邀民间女子，为其进献生辰礼。

身边的徐嬷嬷不住地叮嘱: 别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把头抬起来，到自己了才许说话，别嘀嘀咕咕吵着娘娘。

献宝的人一个个呈上去，宋微和的眉头越皱越紧——

没有一个让她满意

献礼的人鱼贯向前，那些被撂下来的反而舒展了眉目。

等得久了，宋微和果然不满，冷着脸一言不发。

就在一位肤容胜雪、长眉入鬓、丹凤眼的小丫头献礼时。

彼时一言不发的宋微和，此刻却突然笑出了声: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

甚好

她笑得阴森，指着跪在队伍中间的女子说道。

徐嬷嬷忙上前恭维: 娘娘真是慧眼识珠。

又转头问那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喏喏回答: 民女贱名艳雪。

徐嬷嬷笑着道贺: 能得娘娘青眼，你真是好福气。

艳雪恐惧极了，哭出声来，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这么一哭，更引得宋微和兴奋: 嬷嬷你看，艳雪哭起来像小瓷娃娃，白里透红地好看

徐嬷嬷点头哈腰: 老奴这就请画师来，将艳雪制成山水美人画。

两个力气大的仆妇先堵了艳雪的嘴，拖着她向殿外走去。

一墙之隔外，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响起。

宋微和却是一脸轻松，懒懒吩咐道: 本宫的生辰贺礼，难道都是这些俗物吗?有没有拿得出手的献上来?

凄厉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殿内跪着的众人无一不是惴惴不安。

宋微和凤眸微眯，冷声说道: 要本宫来选，可就不是选东西了。

渐渐地，殿外艳雪的声音哀哀欲绝，已经没了起初的凄厉尖锐。

她已被扒了面皮，随手扔在一边，没了尖叫的力气。

殿内没人敢出声，更遑论自荐。

就在宋微和失去耐心之际，我抖着身形跪行上前，颤声道:

奴……奴婢莲沁，特为娘娘绘了这幅『御座观音』图，观音大士睁眼，镇一切邪祟，保……保娘娘安眠无忧。

宋微和嗤笑一声，上下打量我，像是说起了一个笑话:

三年前，有人进献给本宫一幅『观音坐莲』图，说观音开眼梦魇不断。

她指了指我，又看了看徐嬷嬷，你们，到底谁真谁假?

我心底升腾起阵阵寒意。

谁真谁假，很快就知道了。

我小心问道: 娘娘那幅观音，可是正眼?又在开眼后受了光?

宋微和做了短暂回忆，不再言语，而是定定地看着我。

观音睁眼，需在内室，不经光照，不染尘埃，方可普照万世。我虔诚道。

她微笑着，语气森冷:

莲沁?若是今夜这『御座观音』无法让本宫安眠，本宫定让你试试明早的莲花池到底有多沁人心脾

我跟随徐嬷嬷进了内室。

小心翼翼地拿出我的画笔，细腻的笔尖异常饱满。

这幅御座观音，是阿姐手把手教的，我又怎会画不好?

这毛笔，可是专为你所制，又怎会让你睡不好?

2

三年前，和我相依为命的阿姐死了。

她被送回来的时候，白巾覆面，睡得安详。

可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血肉模糊的面庞——甚至都不能称之为脸。

因为阿姐的面皮，早已被剥离，面庞之上血肉模糊，只有五官的位置堪堪可以分辨。

若不是她挂在腰间的祥云玉佩上刻着一朵莲花。

几乎认不出来，这是我的阿姐。

顷刻间，我五脏俱裂，不敢再看阿姐第二眼。

阿姐的尸身，是一位同乡拉回来的。

他说阿姐被抛尸乱葬岗，他趁着夜色捡了来。

我家囡囡看见从车沿垂下来的手，因右手中指有厚厚的茧，而那手又细腻白净，说一定是令姐。

旁边的小女孩神色悲怆，喃喃道: 师父日日教我们作画，毛笔不离手，她的手我最熟悉不过了，她腰间的玉佩也是常戴的。

原来她是阿姐画苑的学生。

阿姐曾经免束脩为邻里乡亲家的孩子教授丹青、读书识礼。

只是为了这点微薄恩情，他们甘愿去乱葬岗那种地方

可分明半个月前，阿姐带着那幅日夜赶工的观音坐莲，入宫给贵妃娘娘生辰宴献礼去了。

去时她兴冲冲地说: 若是贵妃高兴了，赏钱自然不会少，阿姐回来给我们莲沁买栗子糕吃，再买一些笔墨纸砚给你画画用。

我高兴地扑进阿姐怀里，向她撒娇: 我最爱吃栗子糕了阿姐回来给我讲一讲皇宫好不好?听说那里的地砖都是金子做的。

阿姐笑着刮刮我的鼻子: 当然好了，阿姐把皇宫的样子描下来给你看。

她走时，还不忘叮嘱我，好好练习御座观音图。

轻勾勒、重写意，仔细设色、讲究留白……

我有在认真练习，可是我的阿姐……

不会再回来了。

……

经辗转打听我才知道，贵妃不相信阿姐所说。

擅自将观音坐莲交由宫中画师点上双眸。

试问这世间能有几个凡人，经得住日日与观音对视?

宋微和心底的恐惧日日被观音直视，才会噩梦缠身

而那云游的散仙，正是附近欺男霸女的神棍。

觊觎阿姐的画苑不得，才出此恶毒计策，要了阿姐性命

三年间，我隐姓埋名，将自己的皮肤晒成小麦色。

将那幅御座观音练到极致。

既然宋微和心怀鬼胎夜不能眠，那我便用我所学，让她自食恶果

3

宋微和的寝殿熏了浓浓的安神香，灯光燃得充足，照得屋里如白昼。

用艳雪的面容作的那副山水美人画，此刻已经挂在了西窗下。

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阿姐、艳雪，所有惨遭宋微和毒手的无辜的人。

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幅唾手可得的山水画。

我一刻也不敢懈怠，细细地描了观音的眼睛。

再恭恭敬敬将这幅画悬挂在供桌前。

焚上三炷香。

这时，宋微和也进了内室。

她来了困意，不住地打着哈欠。

宫人们轻手轻脚伺候宋微和就寝。

我安静地跪在一旁，只静待我的成果。

宋微和懒懒吩咐道: 若陛下来了，便告知他，本宫睡下了。莲沁今夜就在殿外候着吧。

徐嬷嬷低声应是。

她又恨恨说道: 只是本宫生辰，又要便宜那个女人了。

她所说的那个女人，便是当朝皇后孟氏。

这正是宋微和的心结所在。

当今陛下裴煜，其实得位不正。

他暗自残害了众多兄弟，先皇病重之际，膝下只剩他和太子两个皇子。

太子作为储君，父死子继，名正言顺。

就在裴煜头疼如何名正言顺除去太子之际。

彼时作为太子侍妾的宋微和。

生挖了太子妃肚子里的皇太孙，作为投诚裴煜的筹码。

眼见此景，太子崩溃大恸，提着剑杀到裴煜的府上砍伤了他。

先皇弥留之际，以为是太子等不及铲除异己要当皇帝。

下令贬太子为庶人，裴煜继立。

裴煜继位后，宋微和以为自己能位主中宫。

可他转头迎娶了护国公孟家嫡女为后，以孟国公为辅佐之重臣。

宋微和哭过闹过，最终不得不接受屈居人下。

裴煜始终觉得亏欠她，便一再忍让纵容。

在后宫，大有皇后只有名分没有宠爱之势。

午夜梦回之际，宋微和恐惧的。

无非是那个曾被她挖出来只哭了两声，便没了气息的血淋淋的婴孩。

4

夜里无事，我便作起了画。

天光大亮，宋微和堪堪醒来。

我忙收起画纸，进内室候着，一味跪着，并不说话。

徐嬷嬷揣度着宋微和的气息，平缓和顺，便知是睡得好，于是讨好般说道:

娘娘今日晨起，可是容光焕发呢。

宋微和欠起身子，抚摸着自己的发丝和脸庞，缓步从榻上下来坐到妆台前:

昨夜是近些年来，本宫睡得最香的一次，一夜无梦，莲沁，当赏

我抿嘴一笑，磕头再拜: 为娘娘解忧，奴婢不敢居功。

袖子里藏的什么?拿出来本宫瞧瞧。她盯着我的袖子问道。

娘娘恕罪，夜里听见娘娘睡得好，便知今日娘娘必定光彩照人，奴婢一时开心，便自作主张将娘娘入了画。

我嘴上说着恕罪，头早已砰砰磕了好几个。

宋微和端详着那幅画，拧着的眉却舒展开了: 你这丫头手巧，心思也巧。本宫今日心情好，便按莲沁画上的样子上妆吧，务必用上和这画中一样雍容华贵的牡丹，今日皇后娘娘设了牡丹宴，本宫也好出去热闹热闹。

她随手扔下一枚金簪: 有功当赏，往后便跟着伺候吧，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忙叩头谢恩，千恩万谢地接过金簪。

如今，我总算以活人的身份留在宸阳宫了。

往后，我定要让宋微和离不开我

5

可要宋微和事事信任我，还差得很远。

贵妃身边大小事，借由心腹徐嬷嬷经手，旁人经手都困难，更别说是我刚入宫留下来的小丫头。

上次皇后娘娘的牡丹宴，宋微和凭借容光焕发的精神和华贵的牡丹簪花拔得头筹。

裴煜看见她，满眼惊喜，忍不住出声夸赞: 爱妃今日精神甚好，朕希望看到你日日如此容光焕发。

宋微和笑得娇羞: 臣妾夜里睡得香，陛下可要看看?

盛大的宫宴上，她媚眼如丝。

见此状，裴煜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爱妃想得通，一切便都好，今夜朕陪你

宋微和看着宫宴上首的皇后娘娘，眼中的嘲笑溢了出来。

入夜时分，我照例在御座观音前燃上三炷香，便悄然退下。

次日一早，宋微和照样容光焕发。

精神好了，就连皮肤也莹润饱满，吹弹可破。

裴煜大悦，流水似的赏赐进了宸阳宫。

宋微和的梦魇之症大好了，她总是洋洋自得。

此刻，她斜靠在美人榻上，眼睛闭着，但嘴角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徐嬷嬷，传令出去，三日后本宫要补办生辰宴，务必邀了皇后娘娘前来，前些日子本宫病着不宜见人，如今大好了，可要好好热闹一番。宋微和吩咐道。

徐嬷嬷垂手应是，吩咐人去办了。

莲沁，你上次画中的妆容很是不错，本宫要你再为我描一幅肖像出来，妆容衣饰越华贵越好，本宫定要让那个女人瞧瞧，什么叫做雍容华贵。

我附身应下，垂手立于身侧，低头浅笑。

贵妃有所求，为奴为婢的，定当想方设法满足她。

位主中宫的皇后孟氏行事，可会如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