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钱

成了小镇三十年的话题。

当我想重启这宗陈年旧案，

会计的女儿却说，不想再提了。

1

因为受伤，我从市里调动到镇公安局。

第一天上班，我就遇到一个怪女人。

她长时间站在废弃的服装厂大门口，嘴里念叨着: 思远早回家。

周围有些小孩大喊着: 疯婆子

一面往她身上扔石头。

怪女人一边躲闪一边嘟囔着: 别打我，思远不是贼

我忍无可忍，冲上去把这几个熊孩子赶走。

那怪女人跟在我身后道谢: 谢谢你相信思远，他没偷东西。

我一头雾水，正想问个究竟，那怪女人却走远了。

我带着这怪女人的疑问进了镇上公安局报到。

刑警老吴带着我转了一圈，告诉我镇上主要是一些街坊的纠纷，张家长李家短。我一边熟悉环境，一边还想着早上的事。

一直到老吴在我肩头拍了一巴掌: 想什么呢?一上午魂不守舍的。

我把早上遇见怪女人的事告诉他。

老吴唉了一声，说这是陈年旧案，早就封了卷宗，要是没有新证据，这个案子恐怕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2

我好奇起来，这比那些街里街坊的瓜葛看起来要严重得多。

当天我就调出卷宗看了起来。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案子了。

在九十年代末，镇上有唯一一家私企服装厂，当时经济蓬勃发展，镇上这家服装厂大包大揽了所有的工厂和企业制服，偶尔还能接到一些外地的定制单子。

镇上人人都知道，服装厂富得流油，但却很难进。

这是因为服装厂的孙老板对招工有严格的要求，他认为，只有自己信任的员工才能放心把工作托付给他。

孙老板对厂里的骨干更是要求苛刻。

因此，大家都说古会计是孙老板最信任的人。

可就是这位服装厂的重要人物，却出了最离奇的问题。

1999 年 8 月 10 号，是服装厂准备发工资的日子。

这天天气格外闷热，临近中午时分，高温让人们都纷纷躲进屋里，大街小巷基本没有什么人在路上出没。

古会计上午照例去银行提取工资，准备发放工人的工资。

上个季度服装厂又接到了定制任务，工人的奖金又增加一笔。

大家喜气洋洋，等着到手的工资和奖金。

中午休息时间，在食堂还有很多人议论着，最近天气炎热，要不要等工资到手换个空调。

下午的时候，破天荒的，服装厂没有按时发工资。

这引起了工人的不满，但谁也没开口询问，没人想当这出头鸟。

就在所有人憋着疑问时，有个人上门了。

这人就是古思远的媳妇，焦海盈。

焦海盈脾气急躁，和古思远正好完全相反。

她下午三点，太阳最热的时候，怒气冲冲赶到服装厂会计室找古思远，手里拎着一大保温桶绿豆汤。

会计室锁门了。

焦海盈又去厂长办公室，直接找孙厂长。

她劈头就问: 古思远卖给你们厂了?大中午热得要命为什么不让他回家吃口饭?下午这么热，你们让他出门是想晒死他吗?

孙厂长见过焦海盈几次，也听过古思远诉苦，说焦海盈脾气急躁，有时候头脑一热，不分青红皂白先骂人。

他连忙请焦海盈坐在开了空调的办公室休息，告诉她古会计今天应该是去银行办事了，这几天是服装厂发工资的日子。

焦海盈不依不饶，说头一天晚上古思远答应自己，转天中午要回家吃饭，吃顿好的，因为这个月有奖金。

因此开小卖部的焦海盈今天特意没有开门，给古思远做了一顿大餐。

没想到左等右等，从 11 点半等到 2 点半，人还没影。

热了一上午的焦海盈越想越气，虽然气，但想到服装厂条件艰苦，还是拎了绿豆汤来厂里质问。

孙厂长带焦海盈去会计室看，门还是锁着，又去传达室，听传达室的保安说，古会计上午就骑自行车出去了，临出去前还专门在传达室打了招呼，闲聊了几句，抱怨天气太热，又炫耀自己中午回家吃大餐。

孙厂长琢磨着，可能是银行有一些状况吧。

他安慰焦海盈，说不定银行手续繁琐，拖时间了呢。

再等等吧。

这一等等到了下午五点半下班。

还是没见到古会计。

孙厂长也感到有点不安，他嘴上说着送焦海盈回家，实际自己也想问问古会计到底怎么回事。

家里大门紧锁。

古思远根本没回家。

孙厂长和焦海盈慌张起来，赶紧报警。

银行也下班了，根本找不到人询问。

这天晚上，孙家和古家没人入睡。

焦海盈带着小女儿，一夜焦急。

第二天从银行传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银行说古会计上午来取工资，早早办完手续，大概中午 11 点左右就离开了。

古会计带着钱，失踪了。

3

这消息一传出来，服装厂的人都炸了。

这可是一大笔钱，毕竟在小小的镇上，平均一个人工资才几百块。

一个厂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的数额，谁也不敢想。

整个厂子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大家背地里都觉得，这次金额巨大，古会计一个人去银行看见这么多钱，那还不见钱眼开?

毕竟这个月加起来数额要有十几万之多，都能在省会买个大房子了。

焦海盈哪里肯信，她向孙厂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 思远不是那种人，别说十几万，就是几十万他也不会带着钱跑。

孙经理皱着眉，一边犹豫地安慰她，一边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

我也知道思远是个老实人，可这工资，不能不发啊。

原本已经迟到的工资，再不发工人可就不干了。

三三两两的工人来到厂长办公室催促: 孙厂长，我家不富裕，我孩子今年高三，家里等着买空调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高考呢

孙厂长也很无奈，他还得先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很快就发，大家这期间可不能消极怠工。

焦海盈心乱如麻，她给古思远的所有亲戚朋友都打了电话联系，但没人知道下落。

她又要接送孩子上学，照顾孩子，开店赚钱。

现在面对孙厂长，和全厂人的窃窃私语，焦海盈咬着牙回答: 孙厂长，麻烦您能帮我先垫付吗?思远不是这种人，再苦再难我也会还钱的。

孙厂长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寻思着，如果对焦海盈逼迫太紧，她直接说不还钱，那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他让焦海盈写了字据，一式两份，双方签字保留。

焦海盈让孙厂长放心: 这钱我会尽快还清。

孙厂长想办法垫付了一部分工资，但工人们非常不满意。

这我很能理解，毕竟辛辛苦苦加班一个月，原本已经计划好这奖金和工资怎么用，结果工资竟然缩水，奖金一分没有，这谁乐意?

服装厂的工人们文化程度不高，也不太能体会焦海盈的心理。

相反，因为拿不到奖金，好多人到处传话，认定是古思远见钱眼开，带钱迅速逃离。

孙厂长虽然拿了借条，也心里嘀咕，三番五次以慰问之名，前去焦海盈的小卖部询问还钱。

焦海盈和古思远两家人亲戚不多，家里也没什么积蓄，帮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忙。

第二个月，焦海盈带人来看小卖部，她尽可能地平价出售小卖部，最终卖了五万块，然后把钱给了孙厂长。

3

这消息一传出来，服装厂的人都炸了。

这可是一大笔钱，毕竟在小小的镇上，平均一个人工资才几百块。

一个厂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的数额，谁也不敢想。

整个厂子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大家背地里都觉得，这次金额巨大，古会计一个人去银行看见这么多钱，那还不见钱眼开?

毕竟这个月加起来数额要有十几万之多，都能在省会买个大房子了。

焦海盈哪里肯信，她向孙厂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着: 思远不是那种人，别说十几万，就是几十万他也不会带着钱跑。

孙经理皱着眉，一边犹豫地安慰她，一边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

我也知道思远是个老实人，可这工资，不能不发啊。

原本已经迟到的工资，再不发工人可就不干了。

三三两两的工人来到厂长办公室催促: 孙厂长，我家不富裕，我孩子今年高三，家里等着买空调给孩子一个好的环境高考呢

孙厂长也很无奈，他还得先做好工人的思想工作: 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很快就发，大家这期间可不能消极怠工。

焦海盈心乱如麻，她给古思远的所有亲戚朋友都打了电话联系，但没人知道下落。

她又要接送孩子上学，照顾孩子，开店赚钱。

现在面对孙厂长，和全厂人的窃窃私语，焦海盈咬着牙回答: 孙厂长，麻烦您能帮我先垫付吗?思远不是这种人，再苦再难我也会还钱的。

孙厂长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寻思着，如果对焦海盈逼迫太紧，她直接说不还钱，那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他让焦海盈写了字据，一式两份，双方签字保留。

焦海盈让孙厂长放心: 这钱我会尽快还清。

孙厂长想办法垫付了一部分工资，但工人们非常不满意。

这我很能理解，毕竟辛辛苦苦加班一个月，原本已经计划好这奖金和工资怎么用，结果工资竟然缩水，奖金一分没有，这谁乐意?

服装厂的工人们文化程度不高，也不太能体会焦海盈的心理。

相反，因为拿不到奖金，好多人到处传话，认定是古思远见钱眼开，带着钱迅速逃离。

孙厂长虽然拿了借条，也心里嘀咕，三番五次以慰问之名，前去焦海盈的小卖部询问还钱。

焦海盈和古思远两家人亲戚不多，家里也没什么积蓄，帮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忙。

第二个月，焦海盈带人来看小卖部，她尽可能地平价出售小卖部，最终卖了五万块，然后把钱给了孙厂长。

尽管如此，这钱还是不够工人们的奖金。

还了钱，没了营生，但并没有收获大家的怜惜，反而很多人变本加厉，一个劲地对焦海盈冷嘲热讽。她找工作，就会有人故意问: 你不会也拿着店里的钱消失吧?

古思远和焦海盈的女儿古宁更是备受奚落，一夜之间，所有家长都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和嫌疑犯的小孩一起玩。

以前和古宁玩得好的朋友和同学，都对着古宁大喊: 小偷你爸是小偷

4

古宁开始还反驳，说她爸爸只是走丢了，会回家的。

后来也不反驳了，没有小朋友和她玩了，焦海盈常常看见古宁独自一个人在墙角自己玩过家家。

焦海盈找不到工作，摆了个摊子，卖些馒头花卷大饼。顺便还能带孩子。

她手艺好，大馒头个顶个蓬松，这摊子倒火起来了。

就这样，她慢慢攒下了钱，每年还些钱给孙厂长。

可古思远的失踪，却一直没有进展。

卷宗到这就结束了。

疑点很多，可偏偏古思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好搁置了。

第二天上班路上，我又遇见了疯女人，这次我知道，她叫做焦海盈了。

她还徘徊在废弃的服装厂门口。

我心中一动，上去打招呼。

焦海盈疑惑地看着我，似乎早就把我忘了。

我指着正前方的路线说: 我是昨天新来的警察，如果你有事可以来找我。

焦海盈听见警察两个字忽然局促起来，她搓着手，非常慌张。

我的潜意识告诉我，她似乎还有话说。

我正要请她去我办公室坐坐。

一个女孩冲了出来，拉住焦海盈。

那女孩戴着眼镜，面目严肃，生硬地告诉我，焦海盈需要休息了。

说完就带着焦海盈走了。

回到我的办公室，我感觉到事情有点蹊跷。

焦海盈到底因为什么慌张呢?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有人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老邢，有人找。

接着刚才那位戴眼镜的姑娘就走了进来。

她讲话语速很急，神情也严肃。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好我是焦海盈的女儿，麻烦请您不要再去找我母亲了。

有意思，这姑娘好像对失踪二十多年的父亲毫无寻找的心思。

我抬头看着她，她见我没有回答，又解释了一遍: 我母亲精神不太好，最近刚好一点了，请你不要再刺激她了。

我请她坐下说话，告诉她我知道她叫古宁，我只想聊聊天，不用太紧张。

古宁让我有事找她就行，不要再和焦海盈接触了。

5

古宁向我讲述了焦海盈的精神是怎么崩溃的。

在摆摊卖馒头的时候，焦海盈还梦想着早点还钱。

她通过打听，得知警察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人的尸体。

焦海盈乐观地想，古思远可能只是一时糊涂，暂时拿钱躲起来了。

等她还完钱，也许古思远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她想，虽然经受了一番苦难，小卖部也没有了，但她会原谅古思远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只要一家人团圆就好。

她告诉古宁，别人说任何话也不要往心里去，早晚有一天会见到爸爸的。

古宁因为没有朋友，变得性格孤僻，上学后学习也不是很突出。

不过焦海盈对古宁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她也并不希望古宁学习太好。她甚至给古宁灌输着，不要考大学，不要离开镇上，咱们娘俩不能分开的思想。

古宁对上不上大学也表现得无所谓，她也不想过集体生活。

相反，考了中专以后，古宁进了镇上的超市上班，这倒让她变轻松了很多。

不用再面对很多人一起进出，只要做完自己的事就好。

古宁说，面对货物比面对活人舒服多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焦海盈慢慢变得焦躁，疑神疑鬼。

她经常跑到古宁工作的超市去看古宁，如果超市稍微晚下班一点，她就要跑进去拉古宁出来。

焦海盈说她经不起再失去古宁了。

古宁的说法看起来很顺畅，但这也无法解释焦海盈到底为什么在遭受打击后，从头脑清楚、将小卖部卖高价，摆摊卖馒头，转变成无理取闹的呢?

而且，古思远完全没有先兆，在有家庭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忽然带着钱消失，也很蹊跷。

古宁沉默着，双手扭来扭去，似乎内心在交战。

然而她没有说，只是站起来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