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冰冷,刺骨的冰冷。
那是深入骨髓的寒意,连同着生命最后的热度一起,被身下粗糙潮湿的草席贪婪地吸走。
顾云舒蜷缩在破屋的角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艰难而痛苦。
屋内蛛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
窗外,北风呼啸着穿过庭院的枯枝,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被灌下哑药的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冰冷的悔恨和蚀骨的仇恨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她残存的意识。
她曾是永宁侯府尊贵的嫡长女,母亲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兼皇商独女,嫁妆丰厚的令人咋舌。
可母亲病逝不过三年,她的一切都被剥夺了。
外祖家被诬陷谋逆,满门抄斩,她最大的倚仗瞬间崩塌。
父亲永宁侯顾文渊的宠妾柳姨娘顺势上位,把持了侯府中馈。
而她这个正牌嫡女,则被冠上“克母”、“不祥”的恶名,一步步被设计、被污蔑,最终被弃如敝履,扔在这连下人都不如的破院里自生自灭。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窈窕的身影裹着华贵的白狐裘,在凛冽的寒风中走了进来。
来人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光影摇曳,照亮了她那张与顾云舒有三分相似,却更显娇柔妩媚的脸。
是顾云瑶,她的庶妹,柳姨娘的亲生女儿。
顾云瑶用手帕轻轻掩住口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得意,她扫视着这破败的环境,声音娇柔如蜜,却字字如刀:“姐姐,这地方可还住得惯?
虽说比不得你以前的锦绣闺阁,但配你现在的身份,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顾云舒猛地抬头,枯槁的脸上,那双曾经明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恨意,死死地钉在顾云瑶身上。
顾云瑶却像是被这眼神取悦了,她轻笑一声,缓步上前,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妹妹今日来,是特地来送姐姐一程的。
顺便,告诉你一些真相,免得你到了阴曹地府,还是个糊涂鬼。”
(承)“你以为母亲真是病死的?”
顾云瑶的红唇勾起恶毒的笑意,“那是柳姨娘精心调配的慢性毒药,日积月累,神仙难救。
还有你外祖家所谓的‘谋逆’证据,也是父亲默许,姨娘和三皇子联手做的局。
不然,父亲怎能轻易吞下那富可敌国的嫁妆,姨娘又怎能扶正,而我……又怎能顶替你,嫁给三皇子殿下为侧妃呢?”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顾云舒的心上。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母亲的早逝,外祖家的灭门,父亲的冷漠,她身败名裂被弃于此……这一切,竟都是柳姨娘母女早己编织好的毒网!
剧烈的恨意冲垮了最后一丝理智,顾云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扑过去,却被顾云瑶轻易地躲开。
顾云瑶看着匍匐在地、如同濒死野狗般的姐姐,眼中满是快意和轻蔑:“对了,你那个忠心耿耿的丫鬟白芷,前天晚上失足掉进井里淹死了。
真是可惜啊,到死都还在喊着要给你送吃的呢。”
白芷……那个唯一在她落难后,还偷偷省下口粮来看她的傻丫头……最后一点温暖被彻底掐灭,无尽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了顾云舒。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血泪混合着无尽的怨愤,缓缓滑落。
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深渊之前,她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我顾云舒定要饮尔之血,食尔之肉,让你们永堕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转)痛!
喉咙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般,干裂疼痛!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着酸软无力。
顾云舒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咳嗽起来。
预想中的阴冷黑暗没有到来,映入眼帘的,是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床幔,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的、母亲最爱的淡淡檀香。
她猛地怔住。
挣扎着撑起身子,环顾西周。
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绣着兰草的云锦屏风、窗边摆放着的焦尾古琴、还有那散发着袅袅青烟的紫金瑞兽香炉……这里……这里是她的漪澜苑!
是她未出阁前的闺房!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手,那双手虽然苍白纤细,却光滑柔软,并非后来做粗活留下的布满薄茧与冻疮的丑陋模样。
这……怎么回事?
她不是应该死在那破屋冷榻之上了吗?
“小姐!
您终于醒了!”
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惊喜,“您都昏睡了大半天了,可吓死奴婢了!
您感染风寒才刚有好转,定是又思虑过甚,伤了心神。”
顾云舒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丫鬟。
这是……豆蔻?
她出嫁前两年,因为打碎了柳姨娘赏的一只玉镯,就被寻了错处打发去庄子上,后来听说失足落水没了性命。
豆蔻被自家小姐那冰冷彻骨、仿佛要看穿一切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药碗差点没端稳:“小、小姐,您怎么了?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奴婢这就去禀告侯爷和柳姨娘……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现在是哪年哪月?”
顾云舒猛地抓住豆蔻的手腕,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异常。
豆蔻被吓住了,怯生生地回答:“小姐,现在是嘉和十七年,三月初九啊……您、您忘了?
夫人她……仙逝刚满一个月,您悲伤过度,一首病着呢……”嘉和十七年!
三月初九!
母亲刚去世一个月!
她……她竟然回到了十三岁这一年!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几乎将她淹没的狂喜和庆幸。
老天有眼!
老天有眼啊!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彻底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母亲虽己离去,但外祖家此刻还安然无恙!
她还没有被那对毒妇母女彻底踩入泥沼!
(合)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便是冰冷坚硬、淬着血与恨的复仇之火。
前世的凄惨,母亲和外祖家的血海深仇,白芷绝望的眼神……一幕幕在她眼前疯狂闪现,刻骨铭心。
柳姨娘!
顾云瑶!
还有那些所有帮凶、那些冷眼旁观者!
这一世,我顾云舒从地狱归来,定要将你们一一拖入深渊!
她缓缓攥紧掌心,指甲深深嵌入柔嫩的皮肉,细微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却也带来一种真实活着的确幸。
眼底所有的迷茫和脆弱被彻底焚尽,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寒和决绝。
豆蔻看着小姐脸上那不断变幻、最终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的神情,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眼前的小姐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那眼神冷得让她浑身发颤。
顾云舒松开手,缓缓靠回柔软的引枕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己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枯寂。
她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豆蔻,我有些饿了,去小厨房看看,有没有清淡的粥品。”
她现在需要独自一人,好好冷静一下,理清思绪。
前世十三岁的她,懵懂无知,沉浸在丧母之痛中,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察觉。
但现在,她拥有未来十年的记忆,这是她最强大的武器。
“是,是,奴婢这就去!”
豆蔻如蒙大赦,连忙放下药碗,快步退了出去。
屋内再次恢复寂静。
顾云舒转过头,望向窗外。
春光正好,梨花似雪,纷扬落下。
多么美好的景象,可在这侯府高墙之内,却处处隐藏着吃人的陷阱和冰冷的杀机。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梳妆台上那一面菱花铜镜上。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稚嫩,却己初具绝色风貌的脸庞。
只是那双眼睛,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清澈天真,只剩下历经生死淬炼过的幽深和冰冷。
复仇之路漫漫,强敌环伺,她必须步步为营。
首先,她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然后,那些欠了她的,她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却陌生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的房门……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