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丫鬟

五年里，她接连生下六个孩子。

最终，在怀第七胎的时候难产而亡。

咽气前，她留下一封血书:

千万不要成为侯爷的女人，那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

夫人尸骨未寒，侯爷便打起了我的主意。

他淫邪的目光落在我腰间:

如此体态丰腴，定是个传宗接代的好手。

夫人没有完成的任务，便由你来延续吧。

1

夫人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那一日，几乎满京城的贵眷都来了。

一向端庄持重的端宁侯林迟，扶着灵柩哭晕了几回。

夫人是太师独女，顾盼生辉，才华卓绝。

可在场的女人们，无一人惋惜一个天之骄女的陨落。

却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只因夫人五年怀了六个孩子，即便大多胎里不足早夭，侯爷也从未提过要纳妾，依旧爱妻如命。

这年头，哪家没个姨娘庶子，偏偏侯爷对夫人敬爱至此，府中子嗣都是夫人的血脉，地位是何等稳固?这等真爱，真叫我等艳羡。

只可惜，玉娘竟这样福薄。

贵眷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惋惜着。

身为夫人的贴身婢女。

此刻，我心中只有惊恐。

因为夫人在遗书中说的那一切光怪陆离、令人难以接受理解的真相，正在一步一步应验。

2

我身处的世界是一个名叫逃出亡命侯府的逃杀游戏。

夫人是进入游戏的玩家。

游戏任务是在怀有强烈生育执念的端宁侯手中逃脱。

林迟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因内宅争斗，死在阴谋算计中，侯爷的爵位是在刀光血影中抢来的。

为了借势往上爬，他又靠伪装骗来了与夫人的这门婚事。

林迟笃信，人丁兴旺，家族方能繁荣昌盛，子嗣单薄，稍有变故，便会被连根拔起，再无翻身之日。

显然，夫人的逃亡失败了。

从她在游戏剧情的安排下进入侯府时，便彻底沦为一个没有自尊的生育工具，所有尊贵的身份与天赋，都是游戏为了让玩家更好代入游戏的介质。

林迟逼着夫人足不出户，身边永远围满监视她的家丁。

他将夫人困于内宅不停地生孩子。

前三个孩子死于各种意外时，夫人还在生第四个孩子的月子里。

林迟不顾她的悲痛，强拉着她同房。

就连一碗避子药，也成了奢望。

夫人回过娘家求爹娘做主和离，却只得到一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莫要丢太师府的脸。

各种逃跑的手段失败后，夫人甚至想过勾引家丁，拿着银子远走高飞。

被发现时，林迟将夫人反压在身下，用力掐着她的脖颈，发狠道:

夫人以为，用这些下作手段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是我端宁侯府所有孩子尊贵的嫡母。

夫人才二十岁，便面容枯槁如五十老妪。

绝望之下，她选择以死亡的方式退出游戏。

我艰难地理解这一切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玩家离开了。

游戏，却还在继续。

为了修改那该死的游戏主线，我成了新主线里的主角。

看到遗书中来自游戏开始的提醒时，侯爷已经将主意打在了我身上。

林迟正是而立之年，眼中的欲念令人不适。

他的手在我腰间狠狠掐了掐。

本侯记得，你是叫…月霜?

果然生得丰腴，这样适合生育的好身子，本侯从前怎么没注意到你?夫人留下你，一定是上天眷顾本侯。

侯府如今只有两个嫡女与一个嫡子，太少了。

只要你替本侯繁衍后嗣，未来，这侯续弦的位置就是你的。

夫人死时的惨状历历在目。

她厌倦了游戏，可以选择脱离。

但我却是这个世界实打实的活人，我只能永远在这个吃人的时代，挣扎求生。

我五岁被爹娘卖给人牙子，做过青楼花魁的梳头婢女，却因被嫖客强行欺辱染上了病。

好不容易熬了下来。

沦落街边乞讨时，幸运地遇见了敬香归来的夫人，将我带回府，改头换面做了贴身婢女。

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

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剥夺灵魂的侯夫人，更沦为一个游戏下的冤魂，死于非命。

我想活，就必须离开侯府这个鬼地方，自寻生路。

3

老夫人出身小门户，却眼高于顶。

夫人尸骨未寒，侯爷就纳妾，传出去不好听。

更何况，她看不上我的身份，便将我塞进侯爷房中做了个无名无份的通房。

好好伺候侯爷，若叫我知道你生了不安分的念头，坏了侯爷的名声，就将你乱棍打死。

老夫人甚至没正眼看我。

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决定了我的生死。

还没找到稳妥的逃跑方法前，我不能忤逆侯府的天。

我恭顺地低头回话: 奴婢明白。

陪房的第一晚，我很乖顺。

我被林迟压在身下，呆呆地看着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床帏上，像一张逐渐收紧的蛛网。

云雨过后，林迟用指尖缠绕着我垂落的发丝，玩味道:

以后，你就叫繁霜吧，取『多子多福，霜露既降』之意。

我忍着恶心谢恩。

次日，他破例赏赐了我很多金银首饰。

这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有了这些银子，我就能在下次人牙子上门置办仆婢时，寻机收买她。

牙婆长年出入黑市，给我伪造一份新的身契易如反掌。

这是最危险，却最直接的选择。

可我还没等到牙婆上门，就败在了另一个小丫鬟手中。

月枝是我们中最貌美的婢女，也是心气最高的那个。

她爱慕林迟，本该是侯爷通房丫鬟的第一人选。

她熬死了夫人，却没想到会被我捷足先登。

月枝将我收起来的玉簪找了出来，向老夫人告发我盗窃府中物件。

侯爷一向稳重，不会迷恋女色，月霜一个刚开脸的丫鬟，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珠宝首饰?定是她趁侯爷不察，伺机偷的。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与我所知的游戏不一样

老夫人面露嫌恶，果真是个不安分的，才一日便恃宠生娇，拉下去处置了。

我怨恨地看向月枝，她却得意地看着我被家丁拉下去的窘态。

余光瞥见林迟来请安的那一刻，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着膝行过去抱住他的腿。

侯爷救命这明明是昨夜您赏奴婢的

我露出自己最好看的那半张脸，试图用楚楚可怜的姿态来博得一丝同情。

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又会为了一个还没有怀上孩子的通房出头?

如此不中用，当真是丢玉娘的脸。

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是在说我蠢，受不住这破天富贵，活该下去陪夫人。

一句话，彻底将我送上了绝路。

被打得血肉模糊时，我还有些意识。

我看见侯府的家丁将我拖到了夫人的坟旁，利索地挖了一个小坑。

我是被生生活埋的。

恐慌与窒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逃出亡命侯府失败，主角将被终结。

尖锐的提示音凭空钻进我耳中。

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

逃出侯府的概念不仅限于从林迟手中逃离。

只要待在侯府一日，便会触发各种未知的危险。

底层仆婢命贱。

每一次行差踏错，对我来说都是致命的。

4

逃出亡命侯府游戏重启，祝玩家在这一局游戏中好运。

意识消散的那一瞬间，我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我的灵魂便被生拉硬拽，扔回了那一晚陪房前。

愣着做什么?还是夫人的丫鬟呢，这般没规矩，如何能伺候好侯爷。

视线慢慢回归，眼前是按例来给我送衣裙的嬷嬷。

腰间尚存的那丝钝痛突然翻涌上来。

无声地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梦。

游戏，正无止境地循环着。

我额间沁出冷汗，颤抖着接过嬷嬷手中的衣物: 谢嬷嬷指点。

嬷嬷愤愤不平地拂袖而去。

绝望的同时，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

既然我被困在这个游戏中。

那么，在完成任务前，我都不会真正死去。

换个角度想，我有无数次机会试验。

只要找到最稳妥的法子。

成功那么一次，我就能恢复自由身。

沦为众矢之的，难免遭人陷害。

死过一次后，我不敢再莽撞侍寝。

入夜，林迟踏着虚浮的步伐走进了小院。

如上一轮游戏一样，林迟先是掐住我的脖颈，埋头将我按在案桌上，手落在我裙带处，缓缓抽开。

我平稳住呼吸，用事先藏在袖口下的细簪扎破了手指，伪装成来月事的假象。

我顺势推开林迟，无辜地露出衣裙上的血渍。

侯爷息怒，月霜今夜只怕不能伺候侯爷了……

啧。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扇在我脸上。

林迟意兴阑珊，猛地将我甩到地上。

谁允许你拿这种污秽来脏本侯的眼睛?

这便是外人眼中温润如玉、谦逊的君子。

讽刺的是。

林迟苦苦物色传宗接代的贤妻，却将女子视为污秽之物。

脸火辣辣地疼。

林迟尤觉不够，抬脚便要踹在我的小腹上，以此发泄他的欲求不满。

我赶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今夜是月枝姐姐在外头守夜，侯爷的英姿，府中的丫鬟无人不倾慕，若让月枝姐姐来代替奴婢伺候侯爷，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奴婢自知没福气，只盼能在侯爷身旁看着，便已心满意足了。

林迟眉眼微挑，脸色果然好了些。

将水搅浑，是我想好的脱身之法。

林迟默许了我的举动。

我在他身后掩上房门。

月枝果然就蹲在门外听墙角。

看见我出来时，她原本咬牙切齿的脸都舒缓了不少。

哼送上门的福气都留不住，果然是个贱命，也不知道当年夫人着了什么魔，非要将你这么个野丫头带回来。

我攥紧了手心，险些收不住眼底的恨。

上一轮，她落井下石的仇我还没忘。

她既然如此渴望林迟的宠爱，那我便成全她。

我上前几步，讨好地挽住她的手。

月枝姐姐，你今夜可否帮帮我……姐姐生得貌美，一定能讨侯爷欢心。

月枝当然听见了我方才的话。

她打开我的手，警惕道: 你会有这般好心?将陪房的机会让给我。

无缘无故将好处拱手让人，任谁都会生疑。

所以，我将自己放在一种有求于人的卑微姿态。

今日若我惹怒了侯爷，明日必遭老夫人重罚，恩宠再好，也得有命受才行，我不想死……

我几度哽咽，呜呜呜，我不想死……月枝姐姐你就发发善心，救救我吧。

月枝很受用。

她仰起头，漫不经心地扶了扶鬓角，既然是你求我，那我便勉为其难地帮你一回。

而后，月枝眼冒绿光，扭着腰肢进了房里。

我靠着门侧蹲下，双臂环抱住膝盖，耐心地等待着。

很快，男女欢爱交织的暧昧声便传了出来。

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放松片刻。

5

翌日，老夫人让人端来了坐胎药。

林迟早早就上朝去了。

我和月枝很默契地将这件事藏在了心里。

我们都清楚，老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最恨自作主张僭越的奴婢。

月枝一心想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没有彻底拿捏侯爷的心时，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已经侍寝的事实。

我乖顺地接过那碗苦涩的坐胎药，仰头而灌。

我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开始了新的盘算。

这偌大侯府，没有任何人能成为我的依靠与庇佑。

我想要逃出去，就必须从外头借势。

上一次月枝替我侍寝后，林迟食髓知味。

偷香窃玉的刺激感，让他欲罢不能，短暂地将传宗接代的事抛到脑后。

我与月枝心照不宣地换过几次班。

侯爷接连几日留宿在我院子里，让老夫人心生不满:

原以为你是块实心木头，没想着竟也揣着狐媚骨头，短短几日就将迟儿勾得忘了节制。

老夫人爱摆弄中庸之道，对外总装出一副和善待人的模样。

为了祛一祛我身上的妖魅之气，她提出要我陪同前往清风观敬香祈福几日。

老夫人名为上香，实际是为了偶遇常在清风观静修的长公主。

长公主的女儿姚宁郡主温婉端庄、大气和善，是老夫人心目中最满意的续弦人选。

长公主在上京设善堂，办女学，敢与贪污受贿的驸马决裂，是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

老夫人私心认为，若能攀上这门婚事，林迟便能摆脱纨绔的名声，借着陛下对公主的亏欠，在官场上步步高升。

这也是我的机会。

若我有办法入长公主的眼，顺势将我要了去。

我便能顺理成章地离开侯府。

老夫人重金买到了长公主的行程，在清风观的湖边小亭偶遇了她。

长公主仙姿玉质，双手交叠于腿间，欣慰地看着亭中央抚琴的姚宁郡主。

两人美得像一幅画。

老夫人的出现，就像一只丑陋的癞蛤蟆突然闯入了画中。

她笨拙地迎上去，脸上堆起的笑比还要油饼还要腻。

此女只应天上有啊

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子，也不知哪家的公子能有幸与之结琴瑟之好?

琴声戛然而止。

姚宁郡主被这低俗的变故惊到，怯怯地往长公主身后躲。

长公主眉眼颦蹙，抬手护了护女儿，眼中带着些责怪的意味。

很明显，她并不待见老夫人这种曲意逢迎的小人。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本宫的女儿，自然是瞧不上那些跳梁小丑的，本宫还想多留宁儿几年，倒不必劳太夫人费心了。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堵死了老夫人所有谄媚的台词。

老夫人在侯府里当惯了土皇帝。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羞辱，却只能打碎了委屈往肚子里咽。

老夫人吃了瘪，却没死心，执着地在厢房小住下来。

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不让女儿嫁人，让女儿一辈子留在家中熬成老姑娘的母亲凭她一个公主再高贵，还不是因与驸马一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这般端着，就不怕断送了自己女儿的前程

我心里十分嫌弃，只恨不能用滚烫的洗脚水烫死她。

老夫人愤愤踹翻了洗脚水。

污浊的水溅湿了我的衣裙。

还不滚出去成何体统

我故作委屈，红着眼框退了出来。

在老夫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隐秘的笑容。

趁着这个机会，我悄悄去了长公主的上房外。

6

我在夫人身边伺候时，无意间听她提起过NPC这样的字眼。

她说，长公主是这个游戏里最善良的 NPC。

只要对其表露善意，让她认为你是个良善之人，便能得到她的帮助。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只知道夫人被林迟的人寸步不离地守着，没有机会接近长公主，更别提通过长公主逃离侯府。

当下，我只有孤注一掷。

我心脏狂跳，终于停在了长公主的院子外。

什么人也敢擅闯公主清修之地?

守门的侍卫厉声呵斥，引来了在公主房门外伺候的掌事姑姑。

我想，长公主仁慈，她的心腹也断不会咄咄逼人。

果然，循声而来的崔姑姑肃穆从容，摆手让守卫退下。

不知姑娘深夜在公主殿下的院外徘徊，有何指教?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崔姑姑待人十分客气。

我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夫人以前抄写的《静心经》，连同其中夹着的一根亲手雕刻的素银簪子，一同塞进了崔姑姑手中。

我惊慌失措，涨红了脸道: 我们家夫人生前就十分敬仰公主的贤德，可她走得突然，这是夫人临终前，千叮万嘱，要奴婢亲手交给殿下的东西……

还没等崔姑姑问出我口中的夫人是哪位，我就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我在赌。

赌长公主是否如夫人所说，是个会救人于水火的女子。

后半夜，我好不容易伺候老夫人睡下。

焦急地在偏房来回踱步时，屋内的烛火忽然被一阵疾风吹灭了。

几个黑影翻窗而入，二话不说，将我绑到了长公主的院子里。

上座，长公主撑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

端宁侯府那个粗鄙妇人，还有这般聪慧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