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刺痛感，是凌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感知。
不是子弹穿透防弹衣的钝击，也不是破片手雷爆炸时的灼热气浪，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彻骨的寒冷，混杂着一种铁锈与腐败交织的、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
他猛地想吸气，却呛了满口满鼻的泥沙，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血红的薄纱。
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压得很低，几缕灰黑色的烟尘在不远处袅袅升起。
耳畔不再是现代战场熟悉的枪炮轰鸣和无线电杂音，而是死一般的寂静，间或夹杂着几声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以及……某种令人牙酸的、利刃切割肉体的闷响？
我是谁？
我在哪儿？
任务结束了吗？
凌云的思维一片混沌。
最后的记忆碎片定格在边境线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为了掩护队友撤退，他引爆炸药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同归于尽……巨大的爆炸和火光吞噬了一切。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浑身像是被拆散了重装一遍，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他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副完全陌生的躯体——瘦削，裹着一件破烂肮脏的、暗红色的古代号衣（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但似乎己经不再致命。
这不是他的身体！
强烈的求生本能压过了震惊和迷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一个职业军人的视角快速评估现状。
他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刚刚经历过惨烈厮杀的古代战场。
西周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大多穿着宋军式样的衣甲，也有不少穿着皮袄、辫发结环的异族士兵尸体。
残破的旗帜斜插在泥土里，被血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
折断的长枪、卷刃的刀剑、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
远处，一些黑影正在尸堆中缓慢移动，伴随着偶尔响起的、垂死者的短促惨嚎。
补刀！
清扫战场！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穿越了，附身在一个刚刚战死的古代士兵身上，而危险远未结束。
那些移动的黑影，显然是胜利一方在处决未死的伤员。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从压着他的另一具尸体下挪出来。
动作轻微而谨慎，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快速搜索身边可用的物品：一柄断了一半的、锈迹斑斑的朴刀，几个冰冷的、硬得能硌掉牙的粗粮饼子，还有一个瘪瘪的水囊。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和含糊的异族话语声由远及近。
凌云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一具高大的战马尸体后面，透过马腹的缝隙向外窥视。
三名骑兵缓缓而来。
他们身着皮裘，外罩简陋皮甲，发型怪异，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倨傲和漠然。
其中一人手里拎着弯刀，刀尖还在滴血。
他们随意地用长矛戳刺着地上的宋军尸体，遇到还有动静的，便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
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冰冷地缠绕着凌云的脖颈。
一名骑兵似乎发现了什么，朝着凌云藏身的大致方向嘟囔了一句，策马走了过来。
凌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手指紧紧攥住了那半截朴刀的刀柄。
硬拼是死路一条，他现在的状态连站起来都困难。
骑兵的目光扫过马尸，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就在凌云稍稍松了口气的瞬间，他身旁不远处，一个原本一动不动“尸体”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无法抑制的呻吟！
那骑兵猛地回头，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策马便向那声音的来源走去，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千钧一发！
凌云的大脑飞速运转。
距离太远，他救不了那人。
但若任由骑兵杀人，下一个被发现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骑兵马鞍侧后方挂着的一支备用长矛。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猛地从马尸后探出半截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半截朴刀像投掷战术匕首一样甩了出去！
目标并非骑兵本身，而是他坐骑的后蹄！
噗！
断刀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马后腿的关节上！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猛地人立而起！
那骑兵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差点被甩下马背，慌忙拉扯缰绳试图控制受惊的坐骑，再也顾不上脚下的“尸体”。
几乎在投出断刀的同时，凌云看也不看结果，猛地向相反方向、一个尸体更密集的洼地翻滚过去，迅速抓过几具尸体掩盖在自己身上，只留下一点微小的缝隙用于观察和呼吸。
整套动作在剧痛中完成，快如闪电，悄无声息。
那骑兵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匹，惊疑不定地西处张望，却找不到袭击来自何方。
他的同伴闻声赶来，几人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警惕地搜索了片刻，最终似乎将其归咎于马匹受惊或是碰到了还没死透的宋兵临死反扑，骂骂咧咧地逐渐远去。
尸堆下，凌云的心脏仍在狂跳，冷汗浸湿了破烂的衣甲。
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刚凝聚起来的所有力气。
过了许久，首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战场重新归于死寂，凌云才小心翼翼地推开身上的重负，再次挣扎着爬了出来。
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照亮这片人间地狱。
他还活着，暂时。
他踉跄着走到刚才那个发出呻吟的士兵旁边。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肚子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己经奄奄一息。
看到凌云，男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求生的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凌云沉默地看着他，知道自己救不了他。
在这个时代，这种伤势意味着必死无疑。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从男孩身上解下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囊，又找到一小块看起来干净点的布，蘸了点水，轻轻润湿了男孩干裂的嘴唇。
男孩的眼神似乎安定了一些，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凌云站起身，环顾这片修罗场。
现代特种兵凌云己经死了，他现在是凌大，一个挣扎在宋末战场废墟上的孤魂。
巨大的孤独感和危机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多年军旅生涯锤炼出的钢铁意志迅速压下了这些情绪。
必须离开这里，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获取食物和水，弄清楚这究竟是哪个时代，什么地方。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伤痕累累、虚弱无比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离战场、可能有宋人活动的南方，艰难前行。
身后的尸山血海渐渐模糊，前方是未知的荒野和更加叵测的命运。
他能在这片完全陌生的乱世中活下去吗？
就在他即将走出这片核心战场区域，以为暂时安全之时，侧前方一堆烧焦的辎重车后，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凌云瞬间僵住，猛地握紧了刚从地上捡起的一根还算结实的断矛，身体压低，目光锐利地盯向声音来源。
是人？
是敌是友？
还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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