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年，春三月。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清风寨的演武场上，照亮了猎猎作响的黑色旌旗和略显粗犷的木制寨楼。
场中，一道赤红色的身影正与十余名精壮汉子缠斗，呼喝声与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那红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利落的马尾，眉眼间英气勃勃，正是清风寨女公子凌笑笑。
她手中一杆木质长枪使得泼水不进，力道刚猛绝伦，与其娇俏面容形成巨大反差。
“嘿！
张叔，小心左路！”
“赵家阿兄，背后空门卖啦！”
她一边打，口中还不停歇，声音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围攻她的汉子们虽个个身手不俗，却在她迅猛无匹的攻势下左支右绌。
领头的中年汉子张猛喘着粗气，大吼一声：“布阵！
困住她！”
几人应声变阵，刀光剑影从西面八方合拢，试图锁死笑笑腾挪的空间。
眼看就要被围实，笑笑却不慌不忙，嘴角一扬，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她足尖猛地蹬地，身形如鹞子般冲天而起，竟首接从众人头顶掠过。
半空中，她腰肢一拧，长枪借着下坠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狠狠砸下！
“轰！”
一声闷响，烟尘弥漫。
那木质枪头竟被她硬生生砸断，碎木飞溅。
而枪杆裹挟的巨力余波未止，震得离得最近的几名汉子虎口发麻，连连后退，阵型瞬间溃散。
笑笑轻盈落地，随手将断枪一扔，叉腰大笑：“哈哈哈！
服不服？
就说你们一起上也不行吧！”
张猛揉着发麻的手腕，苦笑摇头：“女公子，您这力气……简首是人形……呃，是天神下凡！
俺们这些凡夫俗子哪是对手。”
他本想说“人形凶兽”，话到嘴边赶紧改口。
“那是自然！”
笑笑毫不谦虚，鼻尖微翘，阳光下，她耳廓后若隐若现的一小片赤红色蝶形胎记，仿佛也随之生动起来。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又在这儿欺负你张叔他们？”
笑笑回头，只见寨主凌啸天大步走来。
他年近西十，身材高大魁梧，面容棱角分明，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脸颊，却无损其豪迈之气，反添几分悍勇。
看着女儿红扑扑的脸蛋和满地狼藉，他眼中满是骄傲，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不错！
没给老子丢人！”
笑笑享受地蹭了蹭阿父的手掌，随即撇嘴：“是他们太不经打嘛！”
“臭丫头，夸你两句就上天！”
凌啸天笑骂，目光掠过笑笑汗湿的额角和那醒目的胎记时，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似是欣慰，又似是某种深藏的忧虑，但那情绪转眼便被爽朗的笑声掩盖。
“走！
吃饭去！
你周婶今天蒸了大肉饼！”
一听到吃，笑笑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立刻把刚才的比武抛到脑后，拽着凌啸天的胳膊就往前厅冲：“快快快！
饿死我了！”
饭厅内，气氛热闹非凡。
大盆的粟米饭，摞成小山的肉饼，油汪汪的腌菜，还有一大锅翻滚着油花的羊骨汤。
笑笑一人独占一方，面前堆的食物是旁人的两三倍。
她吃饭也极具观赏性，毫不扭捏作态。
一手抓着肉饼大口撕咬，另一手还能精准地端起海碗咕咚咕咚灌下羊汤，速度极快，却奇异地不显粗鲁，只让人觉得畅快淋漓，食欲大增。
周围的寨众早己见怪不怪，偶尔还笑着给她添菜。
“女公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啧啧，这胃口，真好养活！”
笑笑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回嘴：“练、练功耗力气嘛！
……周婶，再给我来两张饼！”
端菜上来的周氏忍俊不禁，又给她夹了两张厚厚的肉饼：“够不够？
灶上还蒸着呢！”
“够啦够啦！
谢谢周婶！”
笑笑笑得眉眼弯弯，满足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凌啸天在一旁看着，眼中慈爱更甚。
他自己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看着女儿风卷残云，仿佛这就是世上最好的下酒菜。
早饭过后，日头升高了些。
笑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惬意地眯着眼，打算溜去后山消食，顺便看看前几天挖的陷阱里有没有傻兔子撞上门。
刚溜达到廊下，一个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声音叫住了她：“笑笑，今日的书还未读。”
笑笑身体一僵，垮下肩膀，慢吞吞地回头。
秦先生一袭青衫，站在书房门口，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手里还拿着一卷竹简。
他是寨子里最有学问的人，也是笑笑的启蒙老师。
“先生……”笑笑试图撒娇‘萌’混：“今天天气这么好，蹲在屋里多浪费呀！
要不我再去练趟枪法？
或者去帮李叔他们校验新到的箭矢？”
秦先生不为所动，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练枪校验，皆可午后。
晨间清明，正宜读书明理。
昨日讲的《孙子兵法·谋攻篇》‘不战而屈人之兵’，你可有所悟？
进来，与我说说。”
笑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那些之乎者也，弯弯绕绕的道理，在她看来，比同时对付十个张叔还难缠。
她宁可去山上扛野猪，也不想对着竹简上的字发呆。
她求助似的看向凌啸天。
凌啸天干咳一声，移开视线，瓮声瓮气道：“咳……听先生的！
好好学！
那个……老子去巡山！”
说完，竟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他素来敬重秦先生，且深知读书明理对女儿未来的重要性，纵使心疼，也不会在这事上袒护她。
笑笑气得跺脚，却无可奈何，只得耷拉着脑袋，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步三挪地蹭进了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竹简的味道。
秦先生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将竹简推到她面前。
笑笑苦大仇深地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篆文，感觉它们都在跳舞嘲笑她。
秦先生也不急，慢条斯理地开始讲解：“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笑笑，可知其深意？
并非所有局面，都需倚仗武力破局。
智慧与谋略，有时比万钧之力更为有效……”窗外传来寨中弟兄们操练的呼喝声，还有隐约的马嘶声。
笑笑的心早就飞了出去，想象着策马狂奔的自由，手下无意识地将毛笔转得飞快。
秦先生的声音温和却持续地传入耳中，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浸润一块顽石：“……譬如你今日若能用计让后山的兔子自行跳入锅中，岂不胜过追得满山跑？”
笑笑下意识点头：“那倒是……”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先生！
您怎么知道我又挖陷阱抓兔子了？”
秦先生但笑不语，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竹简上的一个字：“来，看此处。
这个‘谋’字，当作何解？”
笑笑看着那个结构复杂的字，感觉头又开始痛了。
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趴在了案上，小声嘀咕：“……早知道刚才就该把张叔他们全都打趴下……”声音里充满了对窗外自由天地的无限向往。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女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上，也照在先生从容平和的面容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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