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青石镇的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像一块块被浸了水的墨玉。
镇子口那棵百年老槐树的枝桠垂到湿漉漉的屋檐上，偶尔有几滴雨珠顺着叶尖滚落，砸在路过的油纸伞上，发出"嗒"的轻响，随即融入满街的水汽里。
沈砚之背着半旧的藤箱，站在镇口的石牌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箱侧磨损的铜锁。
藤箱里装着他大半辈子的家当——几本线装的古籍，一套精致的绘图工具，还有一个用锦缎裹了三层的木盒，里面是他刚从邻省博物馆借调来的《江南古玉器考》手稿。
作为古籍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员，他这次来青石镇，本是为了考证镇东头那座废弃祠堂里的几块古碑，却没料到刚踏进镇子，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裹了进去。
"张大户家的玉琮丢了！
就是他爹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只！
""听说那玉琮邪乎得很，当年他爹从地里刨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可不是嘛，今早家丁去敲门，发现书房的窗户敞着，玉琮的紫檀木盒扔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嘈杂的议论声从街角的茶馆里飘出来，混着雨雾钻进沈砚之的耳朵。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往声音来源处望去。
茶馆门口的廊檐下，一个穿着靛蓝色短褂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周围围了一圈撑着伞的镇民，个个脸上都挂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神情，像是在谈论一件早己预料到、却又忍不住唏嘘的大事。
沈砚之对玉器算不上精通，但《江南古玉器考》里恰好提到过青石镇一带的古越文化遗址，说曾出土过类似玉琮的礼器。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抵不过骨子里对古物的敏感，抬脚朝茶馆走去。
刚走到廊檐下，伞沿不经意间撞了旁边一个人，他忙道："抱歉。
"对方"唔"了一声，声音清亮得像雨打在琉璃上。
沈砚之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那是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姑娘，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她手里没拿伞，却不知为何没怎么淋湿，只风衣肩头沾了层薄薄的水汽。
见沈砚之看她，她挑了挑眉，朝茶馆里努努嘴："来听张大户家的热闹？
"沈砚之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的藤箱上贴着研究所的标签，想来是被当成了来凑热闹的外地学者。
他点点头，刚要说话，姑娘却忽然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几步冲到茶馆门口的布告栏前。
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墨迹己经有些模糊。
"你看这个，"姑娘回头朝他招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民国十七年的寻物启事，找的也是一只玉琮。
"沈砚之走近了才看清，布告栏的角落里，那张被风雨侵蚀得快要破碎的纸上，确实写着"遗失古玉琮一枚，色青，外方内圆，刻有云雷纹，有知其下落者，酬洋五十元"的字样，落款是"青石镇 周敬之"，日期正是民国十七年三月。
"周敬之......"沈砚之喃喃道，这个名字在他带来的手稿里似乎见过。
他正凝神回忆，姑娘却忽然拍了下手："我叫林湄，做古董修复的，来青石镇找一位老师傅。
你呢？
""沈砚之，研究古籍的。
"他简单应着，目光仍停留在那张旧布告上。
雨还在下，布告上的字迹被雨水浸得更模糊了，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就在这时，茶馆里忽然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刚才那个说得起劲的靛蓝短褂汉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嘴里喊着："王警长来了！
王警长来了！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散开，又很快在茶馆门口重新聚成一圈。
沈砚之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藏青色警服的中年男人正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两个警员。
男人面色严肃，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刚站稳就对身边的警员吩咐："去看看现场，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林湄忽然轻轻碰了碰沈砚之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张大户家的玉琮，说不定和这张布告上的是同一只。
"沈砚之看向她，只见她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发现了猎物的小狐狸。
"何以见得？
"他问。
"首觉，"林湄眨眨眼，"而且我刚才在镇口的老槐树底下，捡到了这个。
"她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绿色碎玉，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模糊的纹路。
沈砚之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块碎玉的颜色和质地，竟与他手稿里记载的古越玉琮惊人地相似。
雨还在下，青石镇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里，仿佛有什么沉睡了近百年的秘密，正随着这场雨，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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