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我从青城山下来，走了三天山路，才看见山坳里有座破庙。
庙门塌了半边，院里的银杏树叶落了一地，枯黄的叶子堆里，躺着个破蒲团。
天快黑了，我捡了些枯枝，在庙里生了堆火，刚掏出干粮，就听见庙门“吱呀”一声响。
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穿青布衫的汉子，背着个布包袱，脸上沾着泥，像是赶路的。
“道长，能否借宿一晚？”
他声音沙哑，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我点点头，递给他一块干粮：“坐吧，火边暖和。”
汉子坐下，却不吃干粮，只是盯着火堆发呆。
我看他不对劲——深秋的天，他额头上却渗着汗，身上没有一点活人的热气，倒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
“施主从哪里来？
要去哪里？”
我问。
他愣了愣，说：“从山下的李家村来，要去镇上……我娘子病了，要去抓药。”
我心里一动，从符袋里摸出一张“清目符”，捏在手里，没贴在眉心，只是轻声说：“李家村离这里有五十里山路，你走了多久？”
汉子的脸色变了变，说：“走了一天……” “不对，”我打断他，“李家村三天前发了山洪，全村都被淹了，你怎么从那里来？”
这话一出，汉子猛地站起来，身体晃了晃，竟变得有些透明。
他盯着我，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你怎么知道？
你是谁？”
“我是玄真道士，”我掏出桃木剑，却没举起来，“你不是活人，是个‘借宿鬼’——执念太深，困在半路，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汉子愣了，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我死了？
那我娘子怎么办？
她还病着，等着我抓药……” 原来，他叫李水生，三天前山洪来的时候，他正背着娘子往山上跑，可洪水太急，把他冲散了。
他凭着一股劲，抓住了一根树干，却再也没看见娘子。
他以为自己没死，只是被冲到了别处，一心要去镇上抓药，却不知道自己早就没了性命，成了一缕孤魂，困在了这破庙里。
“你娘子可能还活着，”我轻声说，“山洪后，官府派人救了不少人，都安置在镇上的义仓。
你要是信我，我带你去镇上看看。”
李水生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真的？
你能带我去？”
我点点头，从符袋里拿出一张黄符，写上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又滴了一滴自己的血——这是“引路符”，能带着孤魂找到想去的地方。
我把符递给李水生：“拿着，跟着我走。”
连夜赶路，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到了镇上。
义仓门口挤满了人，都是从洪水里救出来的灾民。
我带着李水生走进去，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女人，大喊：“娘子！”
女人回过头，正是李水生的娘子，她怀里抱着个孩子，虽然脸色苍白，却还活着。
李水生冲过去，想抱她，可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愣了，眼泪又掉了下来：“我还是死了……” “但你娘子活着，孩子也活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她们。”
李水生看着娘子，笑了笑，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他对着娘子和孩子鞠了一躬，又对着我鞠了一躬，说：“谢谢道长……我放心了。”
说完，他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晨光里。
后来，我帮李水生的娘子找了个住处，又给她抓了药。
她告诉我，洪水来的时候，她被一个陌生的汉子救了，那汉子说，他叫李水生，让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想，那是李水生最后的执念——他没找到娘子，却用最后的力气，托人救了她。
这世间的鬼，哪里是鬼，不过是藏着牵挂的人，没来得及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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