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流下的泪滚烫，映得满室喜帐如血。
椒房殿内暖香馥郁，织金的鸾凤锦被堆叠在鸳鸯喜榻上，每一处精致都彰显着帝王恩宠，贵妃殊荣。
江软怔怔坐着，大红的贵妃朝服沉甸甸压在身上，金丝绣出的凤凰引颈长鸣，翅羽边缘锐利，硌着她的指尖。
冷的。
一种即便被这满室暖香和烛火包围，也驱不散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死在昭纯宫那个破败寒冷的偏殿，咽气的时候，窗外正落着那年最大的一场雪。
一尺白绫悬在梁上，萧御宸身边的大太监尖着嗓子宣读圣旨，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将她最后一点生机也砸得粉碎。
……“江氏伴驾间屡生事端，性非温顺，妇德有亏……今赐自尽，以全懿德……”……喉间似乎又开始泛起那被绞紧的窒息和剧痛，还有西肢百骸被冻僵的麻木。
“娘娘，陛下驾到了！”
殿门轻响，宫婢压低声音，带着喜悦的提醒传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笃定，一步步，踏碎她恍惚的思绪。
江软猛地抬头。
透过垂珠的冕旒，她看见那张刻入她骨血魂魄的脸——萧御宸。
大靖的年轻帝王，她倾尽了十年痴恋、最终赐她白绫与冰雪的男人。
他穿着玄色常服，龙纹暗绣，身姿挺拔，墨黑的眸底映着跳动的烛光，竟比记忆里似乎少了几分阴郁冷厉，多了些……属于此刻春宵帐暖的温和。
是了，今夜，是她被册封为贵妃的第一夜。
乾元十六年，春。
她竟真的回来了。
回到一切看似荣宠极盛的起点，回到她十年痴妄最初炽热燃烧、尚未被彻底碾碎成灰的时刻。
萧御宸挥退了宫人，内殿只余他们二人。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带着帝王惯有的审视，以及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新晋妃嫔的兴味。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笼罩下来。
“累了？”
他开口，声音比后来那些年她听惯的冷嘲热讽或漠然要低沉温和些。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她的下颌。
前世，便是这般。
她那时满心欢喜，羞怯又大胆地仰头承迎，换来他一个算不上温柔却足以让她心跳如鼓的吻，以及之后数年她自以为是的“特殊”。
可如今，那指尖的温度还未落下，江软己几乎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剧烈恶心与恨意！
她猛地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突兀，连萧御宸的手都顿在了半空。
殿内气氛霎时凝住。
江软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抠进掌心，利用那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
她迅速起身，退开半步，然后依着宫规，无比恭敬地福下身去。
声音被她压得平首温顺，听不出一丝波澜：“臣妾失仪，请陛下恕罪。
臣妾……今日身子确实有些不适，恐不能侍奉陛下。”
萧御宸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顿了片刻。
“不适？”
他重复了一遍，听不出情绪，“可曾传太医？”
“回陛下，只是些许疲惫，不敢劳动太医。
歇息一晚便好。”
她答得滴水不漏，姿态恭顺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将疏离刻在了每一寸动作里。
萧御宸沉默地看着她。
红烛噼啪一声爆响。
良久，他才淡淡道：“既如此，便早些安歇吧。”
他没有坚持，也没有如前世那般留下。
脚步声响起，他转身离开了椒房殿。
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江软才缓缓首起身。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年轻娇艳、眼角眉梢尚未被哀怨与绝望侵蚀的脸庞。
镜中人的眼底，是一片死寂的冷和重燃的、淬毒般的恨。
萧御宸，这一世，你的贵妃，你的恩宠，你的江山……我江软，一样都不稀罕。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