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意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演出”,报酬是零,代价却昂贵得超乎想象。
巴黎半岛酒店的空中宴会厅,流光溢彩。
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香水与虚伪寒暄混合的特定气味。
温意像一尾误入珊瑚丛的深水鱼,端着与她收入不符的专业相机,在衣着华贵的人群边缘无声游弋。
她是被朋友拉来救场的。
原定摄影师突发急病,而她,需要钱——为下一个心仪的纪实摄影项目凑足启动资金。
于是,这个她平时绝不愿踏足的浮华场所,成了她暂时的“猎场”。
她的猎枪是镜头,目标是剥离华丽表象后,那些转瞬即逝的真实。
比如,某位老派绅士在无人注意时,指腹轻轻摩挲婚戒的温柔;或是角落里的侍应生,趁隙活动酸痛脚踝时,脸上闪过的疲惫与憧憬。
这些,远比那些标准化的笑容更让她着迷。
她熟练地调整焦距,将喧嚣的人群虚化成斑斓的背景,整个世界在她眼中,不过是由光影、构图和瞬间情绪组成的画面。
就在她将镜头对准一位正在聆听演讲、眼中却流露出孩童般好奇的老夫人时,取景器的边缘,不经意间“捕获”了一个男人。
他站在宴会厅的中心,却像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喧闹隔绝开来。
裁剪精良的深色西装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面容英俊,但线条冷硬,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情绪莫辨。
温意注意到,他的目光曾短暂地、不受控制地投向不远处一对恩爱璧人——男人温文尔雅,女人柔美依偎。
只是极快的一瞥,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温意捕捉到了那瞬间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的痛楚。
那是秘密的味道。
温意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并非出于职业需求,只是一种本能,对“真实”的本能记录。
她很快移开了镜头,对这个显然身处巨大烦恼中的男人并无太多探究欲。
他的世界与她无关,如同两条平行线。
然而,命运总爱开恶劣的玩笑。
片刻后,当温意正蹲下身,试图找一个更好的角度拍摄水晶灯折射的光晕时,一阵不算大、但足够清晰的谈话声飘入耳中,源自那个冷峻男人所在的小圈子。
“晏辞,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身边有人,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位李小姐吧?”
一位长辈模样的男人笑着打趣。
被称为“晏辞”的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温意虽未抬头,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凝聚。
她无意窥探,但声音自动钻了进来。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将她命运彻底扭转的句子。
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说中心事的无奈与纵容:“王叔就别取笑我了。
李小姐己是过去式。”
他顿了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随即,温意感到一道目光似乎越过人群,落在了自己这个方向。
“我心仪的,是那位小姐那样的艺术家,自由,独立……只是,还在追求中,诸位口下留情,别吓跑了她。”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即是几声心照不宣的笑和低语。
温意下意识地抬头,恰好对上几道探究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
他们看的,正是她。
她愣住了,握着相机的手微微一紧。
艺术家?
指的是她?
追求中?
荒谬得像一出劣质舞台剧的台词。
她与那个男人,连对视都不曾有过。
流言蜚语的速度比病毒更快。
温意起初还想无视,但异样感如影随形。
她去取餐,旁边的人会自动让开,留下微妙的真空地带;她去洗手间,隔间外传来毫不避讳的议论:“就是她?
陆家二少看上的那个拍照的?”
“看起来普普通通嘛,陆晏辞什么眼光?”
“清高?
在这种地方打工的清高,值几个钱?”
……温意的脸色渐渐发白。
不是因为羞辱,而是因为一种强烈的、被侵犯的愤怒。
陆晏辞?
那个随手就给她贴上标签,将她卷入无聊八卦漩涡的男人?
真正的打击接踵而至。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她洽谈了近半年、几乎板上钉钉的一个独立杂志专栏的编辑。
“温意,很抱歉这个时候打给你……那个专栏合作,社里决定……暂时搁置。”
编辑的声音充满歉意,“我们收到一些……嗯,风言风语,关于你和一位陆先生……社里不希望内容卷入任何名人绯闻,影响调性……”电话那头还在解释,温意却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她辛苦争取的机会,她珍视的职业道路,就因为一个陌生男人一句信口开河的谎言,濒临破碎?!
怒火,混着冰凉的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她。
她挂掉电话,胸口剧烈起伏。
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那个始作俑者,陆晏辞正与人握手告别,侧脸依旧冷峻,仿佛刚才投下的那颗炸弹与他毫无关系。
忍无可忍。
晚宴临近尾声,宾客开始散去。
温意站在宏伟酒店大堂的巨幅油画下,看着陆晏辞告别最后一位客人,转身准备离开。
她不再犹豫,几步冲上前,拦在了他的面前。
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起来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脆,也格外决绝。
“陆晏辞先生?”
她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琉璃,首首地逼视着他。
陆晏辞停下脚步,转过身。
看到是她,他似乎并不十分意外,只是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深邃的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
“是我。”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与她的激动形成残忍的对比,“请问你是?”
这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我是温意!”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个差点因为您一句不负责任的玩笑而丢了工作的‘艺术家’!
我想请问陆先生,我们素不相识,您凭什么把我拖进你们的游戏里?
您知道一句轻飘飘的话,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那个八卦论坛模糊的截图。
陆晏辞的目光扫过屏幕,又回到她脸上。
他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是对身旁如同影子的助理低声吩咐:“车开到门口。”
然后,他才重新看向温意,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决定意味:“温小姐,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
如果你想解决问题,而不是单纯发泄情绪。”
他顿了顿,递过来一张材质坚硬、仅印有酒店logo和一行手写数字的卡片。
“明天上午十点,顶楼咖啡厅。
我给你十分钟,解释,以及……一个或许能弥补你损失的解决方案。”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她回应,便径首从她身边走过,走向酒店旋转门,留给她一个冷漠而挺拔的背影。
温意僵在原地,手指紧紧捏着那张单薄的卡片,指尖冰凉。
顶楼咖啡厅,十点。
解释?
解决方案?
这算什么?
打了巴掌再给颗甜枣的施舍吗?
可是,不去呢?
她的职业污名如何洗清?
那个夭折的专栏合作怎么办?
夜色从巨大的玻璃门外渗透进来,陆晏辞坐进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绝尘而去。
温意却觉得,自己仿佛刚刚被推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这场由他一手导演的荒唐闹剧,她这个被迫入局的“女主角”,该如何收场?
她捏着卡片,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去,还是不去?
这个选择,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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