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郡的刑狱堂，一年西季都透着一股子洗不净的阴冷和血腥气。
墙壁上，那些用以催动律法力量的古老符文早己黯淡无光，像垂死老朽脸上的斑。
堂下跪着的，是个头发花白、浑身哆嗦的老妇，她偷了邻铺半个炊饼，只为给病重的孙儿垫垫肚子。
荆明面无表情地高坐堂上，指尖划过冰冷的竹简。
“《盗律》，‘窃食，笞二十’。”
他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块冰。
他甚至没多看那老妇一眼，拿起案上的刑吏官印，在那份早己写好的判词上重重一盖。
“嗡——”官印上微光一闪，悬于堂上的那根黑沉刑杖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破风声，“啪”地一下，精准抽在老妇背上。
二十下，不多不少。
老妇痛苦的呻吟声在空荡的堂内回响。
荆明垂着眼睑，心下漠然。
律法如尺，量罪定刑，分毫不差。
无悲无喜，方能至公。
这是他身为刑狱吏，笃信了十年的铁律。
退堂后，荆明回到后堂卷宗库。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竹简和廉价墨块的混合味儿，这让他感到一种熟悉的、秩序井然的安心。
“要我说，小明啊，你这性子得改改。”
同僚王胥腆着肚子凑过来，一副过来人的嘴脸，油乎乎的指头几乎戳到他脸上，“半个炊饼的事儿，训斥两句放了得了，何必动真格？
你这般死板，一辈子也就是个小小刑吏的命，捞不到半点油水……”荆明侧身避开，眉头微蹙：“王胥，律条非是儿戏。
今日窃食可纵，明日便可杀人。
规矩，坏不得。”
“迂腐！”
王胥啐了一口，正要再劝，门外传来郡守不耐烦的吆喝。
“荆明！
手头活儿都放下，‘永丰粮行’的案子，人赃并获，简单得很！
赶紧判了，赵老爷那边还等着回话！”
一卷新的竹简被扔到他案上。
荆明展开一看——学徒张卯，盗取库钱三百文。
人证（粮行伙计）、物证（在其床下搜出的钱袋）俱全。
果然是一桩铁案。
他即刻升堂提审。
那叫张卯的少年被拖上来，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大人……冤枉……真的不是我……钱、钱是赵……人证物证在此，还敢狡辩？”
荆明冷声打断，他最厌烦犯人口称冤枉，“依《贼律》，盗三百钱，当处——”他目光扫向律简，口中判词流畅欲出，却猛地顿住。
嗯？
这刑罚……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他依稀记得，此罪刑罚应是“罚徭役十日”才对。
难道是不同年份颁下的律条有所更改？
一丝极细微的异样感掠过心头，但很快被“律条至上”的习惯性思维压下。
或许是朝廷新颁的严刑峻法，自己还未收到正式文书吧。
既是律条所载，那便无误。
第二次升堂。
永丰粮行的老板赵闾也来了，肥硕的身躯塞满了旁听的座椅，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狞笑，看向张卯的眼神，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踩死的蚂蚁。
荆明收束心神，摒弃杂念，庄严开口：“人犯张卯，盗钱三百，证据确凿。
依《贼律》……”他目光再次确认了一下竹简上的文字，朗声道：“当处‘石缚毙命’之刑！”
“石缚毙命？”
堂下衙役中响起几声压抑的惊呼。
赵闾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重刑。
荆明心如铁石，拿起那枚决定生死的官印，朝判决竹简上狠狠盖下！
“轰！！！”
异变陡生！
那官印之下的符文，并未如往常般亮起代表公正的清光，反而爆发出一种刺眼、浑浊、充满不祥意味的土黄色光芒！
一股庞大如山岳般的无形力量瞬间充斥公堂！
“呃啊——！”
少年张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哀鸣，整个人就被那股恐怖巨力狠狠拍在地面！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爆响！
鲜血、肉糜、碎裂的脏腑……猛地炸开，溅射得整个公堂到处都是！
原地，只留下一滩人形的、恐怖的肉泥！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衙役都吓傻了，脸色惨白如纸，有人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赵闾脸上的肥肉剧烈颤抖，先是错愕，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荆明僵在原地。
他高举官印的手臂凝固在半空，脸上十年如一日戴着的冰冷面具，瞬间碎裂。
他的瞳孔疯狂震颤，倒映着堂前那一片刺目的猩红。
鼻尖萦绕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不……不对！
律条不对！
力量不对！
我判下的……是什么？！
“胡闹！！”
郡守连滚带爬地冲进堂内，看着眼前的惨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荆明的鼻子破口大骂：“荆明！
你干的好事！
判个小小的盗窃案，竟能引发律法反噬，弄出这等场面！
惊扰地方，你该当何罪？！”
他不是心疼那条人命，是害怕这“异常”影响他的官声和考评！
“……大人，律条有异……”荆明声音干涩，试图解释。
“放屁！”
郡守粗暴地打断他，“铁律如山，怎会有异？
分明是你学艺不精，催动律令之力时出了岔子！
此事到此为止，立刻给本官清理干净！
若敢在外胡言乱语，小心你的狗命！”
王胥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既有幸灾乐祸，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恐惧。
荆明不再说话。
他麻木地指挥着几乎站不稳的衙役清理公堂。
冷水泼在地上，血水蔓延开来，像一幅丑陋的抽象画。
待众人散去，他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卷宗库。
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负罪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猛地扑到律简架前，疯狂地抽出那卷《贼律》，手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着关于“盗三百钱”的判决。
指尖最终停留在一行古老的刻痕上。
那上面，清晰无比地刻着：——“罚徭役十日”。
根本不是什么“石缚毙命”！
在那行字旁边，有一道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新刻痕迹，散发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法力波动，覆盖了原有的律文！
律法……真的被篡改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荆明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墙壁，望向那帝国权力最深处的方向。
是谁……竟敢窃国之重器，篡改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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