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的雪，下得没有一点章法，大片大片砸在李家村的土坯房上，簌簌地往下落，像是要把整个村子都埋进白茫茫的冷里。
苏青禾是被冻醒的——不是寻常的冷，是那种钻骨头缝的寒，像是有无数根冰针，正顺着她裹身的旧棉絮往里扎。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的，好一会儿才聚焦。
头顶是熏得发黑的土坯墙，墙皮皲裂着，时不时有细碎的泥土往下掉；身旁堆着的干草早发了霉，凑近闻能闻到一股潮腐的气息；墙上挂着半串干得发硬的红辣椒，辣椒蒂都泛了白——这不是她在现代住了五年的出租屋，更不是医院急诊室的白床单，而是李家老宅的偏房，是她十六岁那年，被爹娘用三两银子卖给李家，给重伤昏迷的李铁柱冲喜时住的地方。
“咳……咳咳……”胸腔里突然传来一阵灼痛，不是冻出来的寒咳，而是像有一团火在烧——这痛感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瞬间想起第一世临死前的画面：也是这样的寒冬，她抱着女儿妞妞冰冷的尸体，妞妞的小手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手脚指甲盖都是青紫色的。
婆母张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走进来，说“你克死了铁柱，又克死了妞妞，活着也是累赘”，她被张氏按着灌下药汤，喉咙里像是被泼了滚烫的铁水，疼得她满地打滚，最后在一片黑暗里，听见张氏说“王屠户那边，还能再换三两银子”。
可她明明己经死了……眼前的景象突然晃了一下，土坯墙变成了亮着白光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没改完的报表，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半；桌上放着半杯凉透的咖啡，杯壁上凝着水珠；窗外是城市的霓虹，车流声隐约传来——这是她的第二世。
她死后重生在了二十一世纪，成了一个同名同姓的普通上班族，每天挤早高峰的地铁，赶永远也做不完的方案，虽然累，却再也不用饿肚子，不用看着亲人在自己怀里变冷。
她在现代活了二十五年，早就快忘了第一世的惨状，首到昨天加班时，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再睁眼，就回到了这个让她做了无数次噩梦的破屋。
两世的记忆像乱麻一样缠在脑子里，青禾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抬手想揉太阳穴，指尖却碰到了头发里的东西——一支磨得光滑的桃木簪。
簪子是桃木做的，颜色己经变成了深褐色，簪头刻着一朵简单的小花，边缘被磨得圆润。
这是她娘在她出嫁前，从箱底翻出来塞给她的，说是苏家祖传的物件，能“辟邪”。
第一世逃难的时候，这支簪子丢在了乱葬岗；第二世，她只在母亲留下的老照片里见过相似的样式，照片里的簪子蒙着灰，和母亲的旧棉袄放在一起。
没想到这一世，它竟然还在。
“醒了？
醒了就赶紧起来！
装什么死！”
尖利的女声突然在门口响起，像一把破锣敲在耳边，瞬间打断了青禾的思绪。
门轴“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青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旧棉絮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保暖性，冷得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灰布棉袄的妇人，棉袄的袖口和领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她生着一双三角眼，吊梢眉，颧骨很高，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性子——正是青禾的婆母，张氏。
张氏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装着黑乎乎的药汤，热气腾腾的，散着一股刺鼻的苦涩味，离得老远，青禾都能闻到那药汤里混着的、极淡的安眠草味道。
第一世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就是这碗药，张氏说是给铁柱熬的“救命汤”，让她赶紧灌下去。
她当时性子软，没多想就照做了，结果铁柱昏睡了整整两天，差点错过了郎中说的“黄金救治期”。
后来她才从村里的老郎中嘴里知道，安眠草掺在药里，会让重伤的人昏沉难醒，若是剂量大了，甚至能让人再也醒不过来——张氏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铁柱活。
“愣着干什么？
这是给铁柱熬的药，赶紧给他灌下去！”
张氏几步走到炕边，“哐当”一声把粗瓷碗墩在炕沿上，瓷碗与土炕碰撞的声响，震得旁边的干草都抖了抖。
她斜睨着青禾，眼神里满是不耐和算计，“能续上口气是他的命，续不上……你也别想着在李家白吃闲饭。
我己经跟王屠户说好了，你要是不能给李家留后，就去给他填房，还能换点银子，补上给铁柱治病花的钱。”
“王屠户”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青禾心上。
第一世，铁柱死后，张氏就是这么把她卖给王屠户的。
王屠户又老又丑，还喜欢打人，她嫁过去没半个月，就趁他喝醉跑了出来，最后还是没躲过冻饿，死在了破庙里。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青禾攥紧了头发里的桃木簪，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她装作刚醒的虚弱样子，慢慢坐起身，动作慢得像是手脚都冻僵了：“娘，我……我手脚冻得发麻，缓一缓就去喂。”
“缓？
还缓什么缓！”
张氏伸手就要去拽青禾的胳膊，指甲尖几乎要戳进她的衣袖，“铁柱要是死了，你以为你能好到哪去？
这三两银子不能白花！”
青禾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正好避开张氏的手。
她抬眼看向炕的最里面——李铁柱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床比她的还破的棉絮，额头上缠着渗血的粗布，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就是这个男人，第一世醒过来后，会把仅有的窝窝头掰给她一半；会在她被村里的小孩扔石头时，把她护在身后，说“这是我媳妇，你们别欺负她”；会在她生妞妞的时候，笨拙地烧热水，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最后为了护她，被地痞周老虎用锄头砸中后脑，死在雪地里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她买的半块红糖。
这一世，她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娘，我去喂，我这就去。”
青禾压下心里的翻涌，慢慢挪到铁柱身边。
张氏站在她身后，像是监工似的盯着，嘴里还在碎碎念：“动作快点，别耍花招，这药可是我求了镇上的郎中开的，花了不少钱呢。”
青禾没接话，端起那碗药汤。
指尖碰到瓷碗的瞬间，她更清晰地闻到了那股安眠草的异味——比刚才更浓了些。
她悄悄侧过身，背对着张氏，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桃木簪，心里默念着刚才闪过的白雾景象。
下一秒，熟悉的温热感从桃木簪蔓延到指尖，眼前的景象似乎晃了一下——她知道，空间的入口打开了。
她飞快地用指尖沾了一点灵泉水，轻轻滴进药碗里，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药汤的颜色似乎浅了些，那股安眠草的异味也淡了不少，她又用指尖轻轻搅了搅，确认没有异样，才端着碗转向铁柱。
张氏还在身后盯着，嘴里嘟囔着：“灌慢点，别洒了，这药可是……”青禾没理会她的絮叨，小心地扶起铁柱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铁柱的身体很沉，也很凉，她用勺子舀起一点药汤，先凑到自己嘴边试了试——苦味还在，但那股让人发困的感觉消失了。
她松了口气，慢慢把药汤喂进铁柱嘴里。
刚开始，药汤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青禾用袖子轻轻擦干净，再继续喂。
喂到半碗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紧接着，铁柱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竟然把药汤咽了下去。
“哎？
他咽了！”
张氏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凑过来想看个究竟，眼神里却没什么喜悦，反而多了些不满。
青禾心里一紧，赶紧加快了喂药的速度，不等张氏反应，就把剩下的药汤全都喂完了。
她把铁柱轻轻放回炕上，盖好旧棉絮，转身时正好对上张氏狐疑的目光。
“娘，药喂完了，铁柱他……好像有反应了。”
青禾故意放缓语气，装作不确定的样子，眼神却紧紧盯着张氏的表情。
张氏探头往炕上看了看，见铁柱的眼皮似乎动了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没再说话，转身端着空碗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到门口时，她还不忘回头瞪了青禾一眼，像是在警告她别耍花样，最后“砰”地一声甩上木门，震得墙上的土渣簌簌往下掉。
首到院外传来张氏的脚步声远去，青禾才靠在炕边，大口地喘了口气。
她低头看向铁柱，发现他的眼睛竟然睁开了一条缝，正微弱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茫然。
“你……是谁？”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木头，几乎听不清，却带着一股老实人的憨厚。
青禾的眼眶瞬间热了。
她知道，这一世的改变，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她轻轻握住铁柱的手，他的手很凉，却很有力，她轻声说：“我是苏青禾，是你的媳妇。
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铁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乎听懂了，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却比刚才平稳了许多，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丝浅浅的鼾声。
青禾摸了摸头发里的桃木簪，指尖的温热感还在。
她再次攥紧簪子，意识瞬间进入那片白雾缭绕的空间——10亩黑得发亮的土地，土壤松软得像是能捏出油来；中央的灵泉冒着热气，泉水清澈见底，泛着淡淡的光晕；泉眼边放着一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用楷书工工整整写着“农桑要术”西个字。
她蹲在灵泉边，掬起一捧泉水喝了下去。
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连带着心里的不安也消散了不少。
她翻开封面，里面记载着水稻、小麦的种植方法，还有不少她从未见过的“改良种”，比如一种“早熟麦种”，生长期比普通麦种短一个月，产量却能提高两成；还有“高糖甘蔗”的耐旱培育法，连选种、施肥的细节都写得一清二楚。
青禾越看越激动，心里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
第一世的悲剧，她没能阻止；第二世的安稳，她没能留住；这一世，她带着两世的记忆和这个能改变命运的空间，一定要护住铁柱，摆脱张氏的控制，种出好庄稼，攒够钱，和铁柱分家，真正拥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
窗外的雪还在下，寒风还在呼啸，可青禾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她知道，张氏的算计不会就此停止，未来还有很多难关要过，但只要铁柱活着，只要有这个空间，她就有信心，把第一世的悲剧，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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