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桂雨惊雷作赋:《神仙居赋》伟哉仙居,邈矣其踪。
处括苍之胜域,临东海之浩汹。
地接灵秀,天开浑融。
千岩竞秀,万壑争雄。
自霞客之记,声名始隆。
今执椽笔,赋其奇踪。
若夫春回大地,万象昭融。
草木萌动,花绽芳丛。
桃夭李艳,漫山茏葱。
丹霞焕彩,翠霭浮空。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茸。
流泉汩汩,漱石琤琮。
似仙姬之鼓琴,若天籁之和融。
至若夏炎盛暑,林郁阴浓。
峰岭隐于云雾,溪涧流于翠峰。
云雾兴而漫谷壑,风雨至而响万松。
飞瀑悬垂,如练舞空。
訇然作响,气势豪雄。
下注深潭,波影溶溶。
游鱼戏石,怡然自逢。
及夫秋高气爽,丹枫漫垄。
层林尽染,万叶飘红。
金风拂而果熟,硕果累而香浓。
山菊绽于崖畔,野荻摇于泽中。
朝迎爽气,暮送归鸿。
山川如画,诗意无穷。
至于冬雪皑皑,银装素封。
峻岭披玉,寒林挂淞。
冰棱垂而晶透,雾凇凝而玲珑。
踏雪寻幽,静谧悄悰。
天地一白,宛如瑶宫。
忆昔霞客,杖策西东。
探奇历险,意气豪纵。
至乎仙居,心醉神忡。
见其峰奇谷秀,水碧林茏。
云散日朗,喜意由衷。
挥毫落纸,记载其踪。
嗟乎!
神仙居之胜景,钟天地之灵工。
或雄奇而险峻,或秀丽而婉融。
西时之景不同,而皆令人心倾意崇。
宜乎雅士来游,墨客吟颂。
揽胜景以陶情,品山川而明衷。
愿此仙居之美,永耀于尘世之中。
嘉靖皇帝的天下,并非总是太平年月。
浙江台州府,仙居县。
层峦叠嶂如墨,夏日里的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方才还是烈日灼心,转瞬便是乌云压城,一道惨白的电光撕开昏聩的天幕,惊雷炸响,滂沱大雨随之倾泻而下,砸在泥地上,溅起混浊的水花,也砸在县衙后院那棵老桂树的叶片上,噼啪作响。
院内书房,灯苗被门缝挤入的疾风吹得摇曳不定。
少年应大桂并未掌灯读书,而是立于窗前,眉头紧锁,望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桂树。
他手中紧攥着一封刚送达的家书,信纸己被汗水微濡。
二哥大猷在信中字字沉郁:永康饥荒愈演,邻县亦受波及,米价一日三涨,己有乡民聚而求粮,情势危急。
“桂儿,”父亲应世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看甚出神?
雨大,当心着了寒气。”
应大桂转身,将家书递过:“父亲,永康的雨,怕是比我们这儿更大,更冷。”
应世雄快速阅毕,长叹一声,将信纸置于案上,沉默良久。
他是仙居县丞,品秩不高,权责不轻,深知这等天灾人祸最易引发大变。
“豪绅囤积,米珠薪桂,苦的终究是百姓。”
他捻着胡须,目光投向窗外那棵在风雨中挣扎却始终未折的老桂,“你兄长己奉命前往协理赈务,他性子刚首,此去……福祸难料。”
正言语间,老仆应福冒雨冲至廊下,衣衫尽湿,气喘吁吁:“老爷!
七少爷!
不好了!
城外……城外流民涌来了!
黑压压的一片,跪在雨地里,求县尊开仓放粮!”
应世雄脸色一变:“何处流民?”
“多是永康、缙云那边逃难过来的,说……说本地乡绅关了粮仓,抬高米价,他们实在活不下去了!”
惊雷再起,电光映得应世雄脸色苍白。
开仓放粮非县丞可独断,需上报知县乃至府台。
而仓中存粮几何,能否应对本县可能发生的灾情,更是难题。
应大桂猛地推开窗,风雨瞬间扑了他满脸。
他仿佛能听见远处城门方向传来的、被风雨撕扯得隐隐约约的哀嚎与哭泣。
那声音比雷声更惊心。
他看见院中老桂,虽枝叶零落,树干却在狂风中岿然不动,深根紧抓泥土。
“父亲!”
少年声音清亮,竟压过了风雨声,“《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如今民命倒悬,岂能因循程序,坐视哀鸿遍野?”
应世雄看着年仅十五却己显露峥嵘气象的儿子,心中震动。
他知此子自幼聪慧,读书不拘泥章句,常与兄长辩析义理,尤慕阳明公“心即理”、“知行合一”之说。
“仓廪虚实,需即刻核实。
流民聚集,易生疫病与骚乱,须先行搭建窝棚,施以薄粥,稳住人心。”
应大桂语速极快,思路却清晰,“同时快马禀报县尊与府台,陈明利害,请允开仓。
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策!
兄长信中提及‘廉石压舟’,我等岂能坐视舟覆?”
“廉石压舟”——乃是其兄应大猷近日拒受豪绅贿银,以“一块廉石压住官船,使之不因私利而偏航”明志的典故。
此言一出,应世雄终于下定决心。
“应福!
持我名帖,即刻去请县仓大使、医官及乡老来衙议事!
再派人熬粥,先送至城外!”
“是!”
老仆领命,再次冲入雨幕。
应世雄看向儿子:“桂儿,你随我来。
今日,便让你看看,书上‘仁心’二字,落在实处,是何等重量与艰难。”
父子二人披上蓑衣,步入倾盆大雨。
雨水冰冷,应大桂却觉胸中有一股热流涌动。
他路过院中老桂时,抬手抚过湿漉漉的树干,触感粗糙却坚实。
这一刻,他尚未拜入阳明门下,却己在惊雷暴雨之中,在流民绝望的哀嚎与父亲决绝的背影里,触摸到了那“良知”最初的、也是最沉重的脉搏——它不在高妙的理论中,而在瓢泼大雨里,在一碗能救命的薄粥里,在敢于为生民立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断里。
暴雨如注,冲刷着嘉靖年间的土地,也冲刷着一颗即将破土而出的心学种子。
远方的饥荒、官场的博弈、家族的期许,与眼前滂沱的雨、泥泞的路、凄惶的人,交织成一幅宏阔而悲怆的画卷序幕。
而那棵风雨中的老桂,静默无言,却仿佛预示着什么。
长风起于青萍之末,圣贤之道,始於閭巷之忧。
——序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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