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北京秋天，风有些燥，刮起潘家园旧货市场的尘土，混着烟味、汗味和老旧物的陈腐气息。
棚户摊位挤挤挨挨，人声鼎沸，收音机里放着毛宁的《心雨》，夹杂着摊主们南腔北调的吆喝声。
寻宝的人摩肩接踵，有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有裹着军大衣的，还有挎着相机、眼神里充满好奇的外国游客。
陈渊穿着一件半旧的棕色夹克，推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熟练地在人流中穿行。
他是市古籍出版社的编辑，工资不高，但这份工作能让他泡在自己喜欢的古纸堆里。
周末的潘家园，是他雷打不动的去处。
他不像那些盯着瓷器书画的大买家，他专淘那些冷僻的、带字儿的东西——残碑、旧拓、信札，还有各式各样的老印戳。
他的目光像篦子一样扫过摊位。
那时潘家园的管理远不如后来规范，真东西、好玩意儿比后来多，但假货赝品也同样泛滥，全凭眼力吃饭。
在一个用破木板搭的摊位前，他刹住了车。
摊主是个脸膛红黑、操着河北口音的中年汉子，正跟旁边人唾沫横飞地侃着足球甲A联赛。
摊上杂七杂八：一堆泛黄的旧书、几本红色语录、毛主席像章、用麻绳串着的古钱，还有几个沾满泥污、看不出模样的石雕陶器。
陈渊的视线，落在了一块被用来垫一个破陶罐的“石头”上。
那东西方方正正，宛如一座古老的城堡，颜色青黑，仿佛被时间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它的表面蒙着厚厚的泥垢和油污，犹如岁月的尘埃，掩盖了它原本的模样。
上面似乎雕着什么动物纽，却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宝藏，让人难以看清。
露出的边角有一道异色的痕迹，恰似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又仿佛是金属修补的痕迹，为这座神秘的城堡增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职业本能让他心里一动。
他停好自行车，蹲下身，先拿起那本破旧的《赤脚医生手册》翻了几下。
“老板，这书怎么卖？”
“五块！”
摊主头也没回。
陈渊放下书，又随手拿起那串铜钱：“这个呢？”
“那可是康熙通宝，一串五十！”
陈渊心里嗤笑，里面混着不少乾隆和光绪的。
他漫不经心地用脚尖碰了碰那块“垫脚石”：“这石头疙瘩呢？
压得还挺稳。”
摊主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上上下下将陈渊打量了一番，见他衣着朴素，毫无富贵之气，便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嗨，这破玩意儿我母亲拿来压酱缸的，今天出门顺手拿来压陶罐，臭得跟那啥似的，你要喜欢，给俩钱就赶紧拿走！”
陈渊把它拿了起来。
入手一沉，远超预料的压手！
这分量…绝非普通石头。
他悄悄用指甲在纽雕底部抠了一下，硬痂一样的污垢下，露出一点温润内蕴的质感，心里那根弦猛地绷紧了。
他从随身背着的、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个用皮套包着的放大镜，对着印玺仔细看起来。
摊主见他这架势，知道遇上懂行的了，不再侃球，盯着他。
放大镜下，污垢堆积的层次自然，绝非短期能做旧。
纽雕的线条虽被淹没，但偶尔露出的刀工深峻古拙。
最关键的是，侧面似乎有极细微的刻字痕迹。
陈渊心跳加速。
他不动声色地又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是几根棉签和一小瓶工业酒精。
他对摊主说：“老板，我瞅瞅清楚，脏得都看不见模样了。”
摊主嗯了一声，没反对。
陈渊用棉签蘸了点酒精，极小心地在那疑似有字的侧面擦拭。
污垢慢慢化开，露出一点璀璨的金色！
那果然是后世镶嵌的黄金，用于弥补缺损，金色纯正沉稳，绝非新金。
酒精擦过金旁，一个极其古老、曲折诡异的篆书笔画，隐约浮现。
鸟虫篆？！
陈渊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
他猛地收起东西，强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脸色却有些发白。
“咋样？
哥们儿，看好啦？”
摊主问。
陈渊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嗯…有点意思，就是个头太小，雕工也磨平了。
十块，我拿回去磨磨，看能不能当个藏书章。”
摊主一听，眼睛立马瞪大，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换上一副精明的模样：“十块？
你打发要饭的呢！
这东西我看着就不简单，少了五百不卖。”
陈渊心里一紧，但表面仍装作不在意：“老板，你这就狮子大开口了，刚才还说压酱缸的臭石头，现在就要五百块，你看我是愿意被宰的人吗?”摊主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拍了拍陈渊的肩膀，“兄弟，刚才那不是没仔细看嘛，现在越看越觉得这东西不一般。
你再加点，咱们好商量。”
陈渊皱着眉头，心里盘算着这东西的价值，表面上却依旧淡定，“老板，我最多出三十，多了我可真不要。
我也就是图个新鲜，拿回去玩玩。”
摊主眼睛滴溜溜地转，心想这人肯定看出了这东西的门道，“三十哪行啊，兄弟，你也别跟我砍了，三百块，这己经是友情价了。”
陈渊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算了算了，我看你也不是诚心卖我，我消费不起。”
摊主见状，急忙伸手拉住陈渊，“哎哎，兄弟，有话好好说，别这么急着走嘛。”
陈渊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着他，“那你说个实在价。”
摊主咬了咬牙，“行吧，一百块，不能再低了。”
陈渊冷笑一声，“老板，你还是没诚意。
十五块，行我就拿走，不行我立马走人。”
摊主一脸肉疼的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得嘞，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十五块拿走！”
陈渊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他从兜里掏出十五块钱递给摊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印玺放进帆布包。
摊主看着陈渊骑车远去的背影，点燃一根香烟，猛吸了一口。
陈渊骑着车，心跳依旧很快，他知道自己可能淘到了一件绝世珍宝。
他恨不得立刻回到家，好好研究这块印玺到底是什么来历。
陈渊回到自己位于胡同深处筒子楼的小单间，屋里堆满了书和纸箱。
他反手插上门插销，拉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窗帘。
打开那张用了多年的三合板写字台上的台灯，戴上白色棉线手套。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旧报纸，将印玺请到桌上铺着的一块软布上。
然后，他动用了全部家当：不同倍数的放大镜、一把朋友送的珍贵的瑞士军刀、软毛刷、还有更专业的医用镊子和更温和的清洁剂。
时光在静谧中悄然流淌，宛如潺潺的溪流，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如同悦耳的风铃，和邻居的咳嗽声，恰似低沉的闷雷。
污垢被一丝丝剥落，螭龙纽那威严的形态，犹如沉睡千年的巨兽，逐渐苏醒，其霸绝天下的气势，即便历经岁月的磨损，也难以掩盖。
黄金补角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彰显着它曾经经历的劫难与尊崇，宛如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
最后，他用强光手电侧面照射清理后的印面。
八个充满神秘、威严力量的鸟虫篆大字显现里真正的面目。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陈渊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藤椅里，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衣。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印玺上，那青黑的材质仿佛活了过来，吞吐着千年时光。
桌上，那小半瓶用来清洁的北京二锅头，散发着浓烈的气息。
“这...这是传国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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