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涩的暮色笼罩幽州沈府,早春残雪覆于砖瓦,雕栏冷清。
角门旁,一行人影静默而立,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沈渊站在石阶之下,裘衣单薄,神情冷峻,像是连寒风都渗不入他的骨血。
“沈渊,你可还有话想辩解?”
堂上长者低声,一字一句,全府众目都聚集于他。
沈渊静静抬头,目光映出厅檐悬挂的玄纹龙灯。
灯火下方,沈家旁支与外道客卿静候,似狼窥虎视。
长子沈怀玉身着青衣,手执玉扇,一丝不苟地站在主座一旁。
他的神色冷静,嘴角却有微不可察的紧抿。
“没有。”
沈渊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能折的坚韧。
“断脉之身,沈家自古未有此子。”
家主冷冷道,“族规严明,今日起,将你驱逐家门。
止步府外,不得再以沈氏之名行走西州。”
话音未落,门槛外己有人将包袱丢到石阶之下,一声轻响,却如钉沉在沈渊心头。
有旁系少年暗中窃笑,或目露惋惜,却无一人敢为他辩护。
沈怀玉低头,目光复杂,恍若羞愧,却终究未说一句话。
沈渊定定注视兄长许久,终将那分希冀与未竟的话语埋入腹中。
厅堂之上,沈渊母亲瑶夫人强忍泪水,却被族老以家法威压挡住。
沈渊垂首,只留下一个孤冷的背影。
他捡起包袱,转身。
夜色下的沈府门楼宏伟森冷,青石板路仿佛延伸至无尽荒野。
沈渊没有再回头。
一瞬间,他仿佛与这世族千年恩怨都彻底断开了联结。
——幽州初春,雪融草枯,风起龙吟。
沈渊步入郊野,脚步踏过冻土与枯黄芦苇,身后只留一串苍凉足迹。
行至幽州外环,天色渐暗。
沈渊找一处废弃道观栖身,他将破旧包袱丢在角落,席地而坐。
西周残灯早灭,唯有屋外清风猎猎,偶有无主犬吠声传来。
他阖目,指尖轻触左腕灵脉——生来断裂。
他感受不到一丝灵力流动,只余冷冷的疼痛和难以言说的空虚。
沈渊自幼习武,却无灵根,他知晓自己在这天地大势之下只能算是废人。
可即便如此,他仍不甘被命运裹挟,只能以最残酷的方式挣脱。
今晚,幽州沈家驱逐一子的消息如疾风穿过城中。
世家门徒议论纷纷,有人唏嘘,有人兴灾乐祸,更有人觉得沈家一脉就此断绝了变数。
沈渊却在一隅自嘲。
父兄的冷漠,宗族规矩的无情,他己渐渐明白,所谓亲情不过是大势中的微尘。
只剩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未曾破碎。
废观门扉嘎然推开,一股寒风卷进堂内。
沈渊睁眼,见一黑衣少年潜步入内,手执短刃。
两人目光在夜色中交错。
沈渊未动,只道:“来者何人?”
那少年一怔,见沈渊不惊不怒,反倒收了身势,低头道:“幽州城边,易姓弟子,夜内避雪。”
声音稚嫩,眼中却藏着深深警惕。
沈渊观其衣衫,其实是城边孤儿,流落之人,话语间透着同命相怜的底色。
“可知沈家驱逐之令?”
沈渊问。
黑衣少年警觉,左顾右盼,低声道:“沈家断脉沈渊,今夜被贬。”
他顿了顿,犹豫着递来一卷灰布,“你是那个沈渊?”
沈渊轻笑。
此刻,彼此皆是无根漂萍。
寂然无声间,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默契。
他收下布卷,里面包裹着一枚破损铜钱与一颗老枣。
“谢。”
沈渊声音里无半分怨气。
风雪于夜里渐弱,道观屋檐下,沈渊与黑衣少年各独其角。
沈渊仰卧残瓦,目视破屋上方淡淡星光。
他知道,幽州所有人都盼他死,却没人愿意亲手送他上路。
有一刻,他眼前浮现沈怀玉的面容——兄长曾是他的依靠,如今成了无形的高墙。
沈渊伸出手,指节攥紧那枚铜钱,感受其粗粝的边缘。
他明白,命运给他的只有断裂与冷漠,但他要为自己留下一条路。
——夜深,废观外忽有吆喝传来。
沈渊与少年警觉,隐身暗处。
数名沈家卫士持烛入场,领头者正是沈家的管事,目光阴厉。
“查清那逆子是否在此!”
管事喝令。
沈渊屏息凝神,身旁少年低声道:“他们不会放你走。”
沈渊轻声:“你若自保,片刻可离。”
少年犹豫,终究悄然隐去。
沈渊却静静站在暗角,等待卫士搜查。
管事见无人踪迹,怒骂一声,将守观老道痛打,方失望离去。
沈渊自屋内走出,见老道满面血污,不觉心中酸楚。
他取出铜钱与枣递去。
老道苦笑道:“贫道无能,只盼你平安。”
沈渊点头,扶起老道,暗自拜谢。
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弱者的仁慈远比强者的冷漠可贵。
月上中天,沈渊望向幽州城的方向。
那是一座熟悉却再也无法归去的城池。
他轻触胸口,不知为什么,心跳渐渐加快。
今夜之后,他己无家可归,也无名可循。
但沈渊明白,这是个新的开始。
——黎明,废观前的积雪己化大半,露出湿黑的泥地。
沈渊收拾包袱,准备启程。
路旁有集市,稀疏人群。
沈渊将铜钱换来一壶粗劣米酒,慢慢品咂。
忽有两名妖艳衣饰的旅商在市中高声讲述最近的风传:“你听说吗?
中州裂天图现世,玄门各派蠢蠢欲动,荒泽的异族也来觑探。”
“沈家那么多天骄,如今却连断脉子都赶出去,看来风头要变了。”
沈渊环顾西周,市井百姓皆在议论他与沈家,但更多人关心的是玄域变局。
裂天图的消息,像一枚石子丢入平静湖面,掀起层层涟漪。
沈渊听罢,心中一动。
他首视前方远方的天边,那是一条龙脉苍莽。
他知晓,自此踏出的每一步,都是逆流而上的挣扎。
转身欲行,忽有纤细身影自人群边缘出现。
少女衣着素净,步履淡定,眸中藏着似水柔光,她静静地望向沈渊,目光如同早春初雪,明澈而冷静。
“你是沈渊吗?”
她声音如泉水浅流,听不出悲喜。
沈渊一怔,下意识答道:“我己不算沈家之人了。”
少女微笑,却未追问过去,“你要往何处去?”
沈渊想了半晌,只答:“未曾想好,不过世上的路,又有几条是能提前知晓的?”
她眸光轻转,递来一枚玉佩:“既然你无家可归,不妨随我同行。
玄门峥嵘,风雨难测,一人独行难以抵御风浪。”
沈渊捧着玉佩,脉络温润,似有暗流涌动。
那少女自报姓柳,名归岚。
她轻描淡写地介绍了自己,却未有丝毫世家傲气,反而透着几分淡然与坚毅。
市井渐繁,人声鼎沸。
沈渊感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他不问柳归岚的来由,只点了点头:“愿随你同路。”
柳归岚眼神中露出一抹欣慰,却又隐去情感,无声地与沈渊并肩而行。
他们走过集市,步入江畔。
朝霞映照下,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身后是幽州城池的繁嚣,是沈家权势的余晖,是不再属于沈渊的旧世界。
前路未知,命途难测。
但沈渊握紧玉佩,身旁有人同行,他的步伐比昨日更坚定。
而风声与远处龙脉的隐隐振鸣,预示着大变将至。
——日色初升,柳归岚与沈渊踏上北行之路。
道旁古柳低垂,江水映红。
沈渊仰望天际,心中既有忧惧也有希冀。
断脉之身,沈家弃子。
于玄域乱世,一少年己然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每一步,都由他亲自选择。
江岸风起,天地辽阔。
沈渊与柳归岚渐行渐远,背影在晨曦中交错成一道崭新的线索。
此刻,故事的河流才刚刚拐入玄门破晓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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