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像掺了砂砾的刀子,刮过枯黄的山峦,吹得破败的村庄愈发萧索。
黄土路上几乎不见人烟,只有几棵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
时值乱世,军阀割据,城头变幻大王旗。
今日你唱罢,明日我登场,硝烟与血腥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寻常的底色,苦的永远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缝隙里求活的百姓。
村子里,土墙根下晒着孱弱太阳的老人们,压低了声音交谈时,除了担忧哪家又断了炊烟,提及最多的,便是盘踞在百里外省城的那位新督军——穆霆枭。
“听说了吗?
盘踞北边三县的张大帅,那队伍,前儿个让穆督军给彻底打垮啦!
降兵足足一个营,一个没留,全给‘突突’了!”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声音嘶哑,仿佛那杀神的名字本身就带着寒气,需得小心翼翼地吐出。
“啧啧,真是活阎王转世啊……可不嘛,才二十七八的年纪,手段这般狠辣,听说他那督军府的地砖缝里,拿水冲,淌出来的都是红的!”
议论声窸窸窣窣,顺着冷冽的秋风,打着旋儿,飘进村尾一处低矮破败的柴房里。
柴房阴暗,散发着霉味和干草的气息。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在角落里,正借着门缝里透进的一缕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穿针引线,修补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打满补丁的破旧夹袄。
每一针都落得仔细,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绫罗绸缎。
她叫阮福星,村里人都叫她阿星。
名里带福,命里却似薄得像张纸。
自幼没了爹娘,被远房表叔表婶收养。
表婶总骂她是“赔钱货”、“丧门星”,家里的活儿干得最多,吃的却是残羹剩饭,动辄打骂更是家常便饭,那双粗糙的手掌掴在脸上的刺痛感,她早己习惯。
外面的议论声,她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
“穆霆枭……”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细小的针尖险些扎破手指。
光是听这些血淋淋的事迹,就仿佛能想象出那人青面獠牙、煞气腾腾、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
她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更紧地蜷起来,似乎这样就能躲开那无处不在的寒意。
忽然,“哐当”一声巨响!
柴房那本就不甚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冷风猛地灌入,卷起地上的草屑,吹得阿星几乎睁不开眼。
她吓了一跳,针尖到底还是刺破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把手指含进嘴里,惊恐地抬头望去。
门口,表婶双手叉着水桶腰,横眉立目地站在那里,活像一尊煞神。
她那肥胖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弃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捡了天大便宜的兴奋?
“死丫头!
还躲在这里偷懒!
快给我滚出来!
天大的好事砸你头上了!”
表婶的嗓门尖利刺耳,震得阿星耳朵嗡嗡作响。
阿星心里咯噔一下,非但没觉得是好事,反而涌起强烈的不安,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表婶口中的“好事”,于她而言,通常意味着更重的活计,或者……又找到了哪家愿意出几个铜板买她去做牛做马的人家?
她怯生生地放下针线,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草屑,低着头,像只待宰的羔羊,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院子里,除了满脸横肉、蹲在地上闷头抽着旱烟的表叔,还站着两个与这破败农家小院格格不入的陌生男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体面藏青色绸缎长衫、外罩玄色团花马褂、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面容精瘦,眼神锐利,透着生意人般的打量和算计。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笔挺灰色军装、腰间挎着枪盒的卫兵,年轻的脸庞上写满倨傲与冷漠,眼神扫过院子,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阿星的目光一触及那身灰军装和冷硬的枪盒,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当兵的……和那位“活阎王”有关吗?
她的小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比身后的柴房门还要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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