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绿色,是模糊而奢侈的。
林岩蜷在避难所角落,用一块磨得光滑的碎石,在干燥皲裂的土地上,无意识地划着一道道曲折的线。
外面,风呜咽着,卷起漫天黄沙,用力拍打着加固过的金属板外墙,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刨刮着这个世界最后的躯壳。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绝望的味道,即使戴着厚厚的防护面罩,那股呛人的土腥气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
面罩的滤芯早己过了最佳更换期,但新的?
那是配给品,需要贡献点,而他们家能换到的贡献点,只够勉强糊口。
他划着划着,那些线条渐渐组成了一片叶子的形状。
一片很大、很绿,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叶子。
就像……就像那个几乎被遗忘的梦里的东西。
“小岩,别看外面了。”
母亲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正小心地用一口小锅融化着今天份的配给水,那点水甚至不够湿润一下干裂的嘴唇,却是活下去的保障。
锅里,几块灰褐色的营养膏正在缓慢化开,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化学添加剂的味道。
林岩抬起头,视线越过母亲疲惫的肩头,落在角落里一个静默的身影上。
那是他的祖父,裹在厚厚的毯子里,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祖父以前总爱说,他年轻时见过真正的森林,摸过比手掌还大的树叶,淋过能打湿全身的雨。
那些话,在如今听起来,像另一个世界的神话。
林岩还记得,不太久以前,还不是这样的。
虽然水一首很金贵,阳光毒辣得能烤裂皮肤,但至少天空偶尔还能看到模糊的蓝色。
然后,是那场持续数年的“大尘萎病”。
那不是瘟疫,却比瘟疫更可怕。
植物成片成片地枯死,河流迅速蒸发,留下宽阔的、布满裂纹的河床。
紧接着,各种奇怪的传染病开始肆虐,人口像被无形的手抹去。
他记得邻居张爷爷被穿着白色隔离服的人匆匆抬走,再也没回来;记得街上突然增多的、覆盖着白布的担架;记得母亲紧紧搂着他和妹妹,不让她们看窗外,而父亲则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加固门窗。
旧世界的秩序在干旱和疾病的双重打击下,缓慢而无可挽回地崩坏了。
科技?
那些曾经闪耀着智慧光芒的东西,在断断续续的能源和匮乏的维护下,大多成了废铁。
偶尔还能运作的,也成了生存的辅助,而非主宰。
林岩见过父亲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老旧的太阳能充电板和一台破旧的平板电脑——那里面存储着一些过时的技术手册和地图,以及……父亲走了过来,沉默地坐在他身边,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屏幕有几道裂纹的便携式投影仪。
这是父亲最珍贵的收藏之一,用最低功耗运行着。
“看看这个吧。”
父亲的声音低沉,手指笨拙地在磨损的按钮上操作了几下。
一道微弱的光束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影像有些跳动,色彩失真,但还能辨认。
那是一片晃动的、鲜活的绿色!
茂盛的植物,清澈的水流,还有……笑声?
是旧时代留下的儿童科普视频,讲述着雨水的形成。
画面里,卡通云朵欢快地碰撞,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孩子们在雨中嬉戏……林岩看得有些呆了。
水,可以那么多?
绿色,可以那么浓?
就在这时,投影仪闪烁了几下,影像扭曲,突然跳转到了一个信号中断前的紧急新闻画面片段,字幕残缺不全:“……异常气候……沿海……海平面持续上升……警告……撤离……”父亲猛地关掉了投影仪。
那一点虚假的绿色和欢愉瞬间消失,只剩下墙壁上更显灰暗的污渍。
“都是过去的事了。”
父亲喃喃道,不知道是在对林岩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外面,风沙更急了,仿佛要将这最后的避难所也彻底埋葬。
林岩低下头,看着地上那片他用石头划出的叶子。
它那么粗糙,那么虚幻,就像那个关于绿色和流水的记忆,正在被永不停歇的风沙一点点抹去。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叶子”的轮廓。
然后,一阵更猛烈的风撞在墙上,震落簌簌灰尘,彻底将它掩盖。
仿佛一个微不足道的纪念,沉入了干涸的时间之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