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韧汐指尖的镊子刚触到那卷泛黄的《永熙风物志》,窗外忽然滚过一声闷雷。
盛夏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珠砸在古籍修复室的玻璃窗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倒像是要把这满室的旧时光都浇透。
她缩回手,指尖还沾着一点从卷角脱落的绢丝。
这卷古卷是上周从市博物馆库房里调出来的,据说是永熙朝中期的遗物,纸页间还残留着淡淡的樟木香气,只是边缘受潮发脆,几处墨迹己经晕染得模糊不清。
作为馆里最年轻的古籍修复师,修韧汐花了三天时间才将外层的破损函套处理好,今天本想着手修补内页,可不知为何,指尖一碰到那绢质的卷边,心口就莫名发紧,像是有根细针在轻轻扎着。
“韧汐,下班啦!
这雨太大,我先撤了啊!”
同事小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随着雨伞收起时的滴水声。
修韧汐应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案上的古卷。
卷首那幅模糊的工笔画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 画中是江南水乡的雨景,青石板路蜿蜒向远处的石桥,一个穿素色襦裙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背影纤细,裙摆似乎还沾着岸边的青苔。
最奇的是,那女子腰间系着的玉佩,竟和修韧汐从小戴到大的那块羊脂白玉佩一模一样,连玉佩上雕刻的缠枝莲纹都分毫不差。
她下意识摸了摸脖颈间的玉佩,冰凉的玉温顺着指尖传来,心口的悸动感忽然变得强烈起来。
窗外的雷声又响了,这次格外近,震得案上的台灯都晃了晃。
修韧汐眼前猛地一黑,指尖的镊子 “当啷” 一声掉在案上,古卷像是有了生命般,从案上微微抬起,卷边的绢丝在空中轻轻飘动,竟缠绕着她的手腕,将她往那片模糊的雨景里拽去。
失重感来得铺天盖地,像是坠入了无边无际的云海。
修韧汐能感觉到雨丝打在脸上的凉意,能闻到空气中混着的草木清香,还有一种…… 极淡的、类似檀香的气息。
她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耳边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还有女子轻柔的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听得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失重感终于消失了。
修韧汐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青灰色的瓦檐,瓦檐上还在往下滴水,每一滴都落在下方的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一座石桥的栏杆旁,身上穿的不再是修复室的白大褂,而是一件淡青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细密的兰草纹,腰间系着的,正是那块她从小佩戴的羊脂白玉佩。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修韧汐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婆婆,手里挎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着刚采的青菜,菜叶上还沾着水珠。
老婆婆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很温和,正关切地看着她。
“我……” 修韧汐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我这是在哪儿?”
“这儿是苏州城外的青石桥啊。”
老婆婆笑了笑,伸手帮她拂去肩上的水珠,“看姑娘的穿着,不像是本地农户家的孩子,莫不是从城里来的?
方才看你靠在栏杆上睡着了,雨这么大,可别淋坏了身子。”
苏州城?
永熙朝?
修韧汐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是有无数根线缠在了一起。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襦裙,又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再想起案上那卷《永熙风物志》和画中的雨景 —— 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出现了幻觉,她真的穿越了,穿越到了这卷古卷记载的永熙朝,穿越到了这幅画里的江南水乡。
“多谢婆婆关心,我没事。”
修韧汐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我…… 我是从京城来的,跟着家人来苏州探亲,方才走得急,不小心在这儿睡着了。”
她临时编了个借口,生怕自己的来历引起怀疑。
老婆婆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只是指了指石桥那头的街巷:“前面就是青溪巷,巷子里有几家客栈,姑娘若是找不到住处,不妨去那里问问。
这天色怕是还要下一阵子雨,姑娘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吧。”
修韧汐道了谢,看着老婆婆挎着竹篮慢慢走远,才扶着栏杆站起身。
雨己经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像牛毛一样飘落在身上,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
她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两侧是鳞次栉比的白墙黑瓦,墙上爬着翠绿的藤蔓,偶尔能看到几家敞开着门的店铺,有卖绸缎的,有卖糕点的,还有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街上的行人不算多,大多撑着油纸伞,穿着和她类似的襦裙或长衫,说话间带着软糯的吴侬软语,和她熟悉的现代普通话截然不同。
修韧汐走在其中,只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言行举止露出破绽。
她沿着老婆婆指的方向,很快找到了青溪巷。
巷子口有一家挂着 “悦来客栈” 木牌的店铺,屋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雨水顺着灯笼的流苏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了小小的水洼。
修韧汐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客栈的木门。
客栈里很热闹,七八张桌子旁都坐满了客人,大多是行商打扮的男子,正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柜台后坐着一个穿灰色长衫的掌柜,手里拨着算盘,听到门响,抬头看了过来。
“姑娘可是要住店?”
掌柜的声音很洪亮,带着几分生意人的热情。
“是,劳烦掌柜的给我开一间上房。”
修韧汐走到柜台前,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 —— 她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没有这个时代的银子。
掌柜的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姑娘,住店可是要付银子的。”
修韧汐的脸瞬间涨红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脑子里飞速思考着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掌柜的,这位姑娘的房钱我来付。”
修韧汐猛地转头,看到一个穿素色襦裙的女子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个青瓷茶杯,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最让她震惊的是,这女子的容貌,竟和她镜子里的自己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江南的湖水,连眼角的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阿汐姑娘,您怎么帮她付房钱啊?”
掌柜的有些诧异,但还是收起了算盘,“您可是我们这儿的老主顾了。”
那女子笑了笑,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柜台上:“举手之劳罢了,看这位姑娘像是遇到了难处,帮一把也是应该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修韧汐,眼神里带着几分莫名的亲切感,“姑娘,你若是不嫌弃,便先住下吧,有什么事咱们再慢慢说。”
修韧汐看着她,心口的悸动感又一次涌了上来,比在修复室里时更加强烈。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叫 “阿汐” 的女子,和自己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生活在千年前的自己。
“多谢姑娘。”
修韧汐定了定神,躬身行了一礼,“我叫修韧汐,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苏阿汐。”
女子笑着回了一礼,眼底的笑意像漾开的水波,“修姑娘,咱们名字里都有一个‘汐’字,也算是有缘了。
正好我住的房间就在隔壁,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就好。”
掌柜的很快给修韧汐开好了房,伙计领着她上了二楼。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梳妆台,台上摆着一面黄铜镜子,镜子里映出的女子穿着淡青色襦裙,眉眼间带着几分初到异世的迷茫,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韧劲 —— 那是她自己,却又好像不是她自己。
修韧汐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的雨己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青石板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巷子里传来孩童嬉笑的声音,还有卖花姑娘清脆的吆喝声,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
她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忽然想起简介里的话 —— 她回到了几千年前的世界,遇到了自己的前世,还有命中有缘无分之人。
苏阿汐…… 会不会就是她的前世?
那那个有缘无分之人,又在哪里?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伙计热情的招呼声:“沈公子,您来啦!
还是老位置吗?”
“嗯,再给我来一壶碧螺春。”
一个温润的男声传来,声音不高,却像一缕清风,轻轻拂过修韧汐的耳畔,让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探头往楼下看去,只见一个穿青衫的男子正从门口走进来,身姿挺拔,腰间系着一块墨色的玉佩,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上似乎画着什么图案。
男子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束着,侧脸的轮廓温润如玉,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正缓步走向靠窗的一张桌子。
当男子抬头的瞬间,目光恰好与楼上的修韧汐对上。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江南的深潭,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却又在看到她的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修韧汐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口涌遍全身,又带着几分莫名的酸涩,眼眶竟有些发热。
她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却又觉得无比熟悉,仿佛己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跨越千年来到这里,或许就是为了遇见他。
男子很快收回了目光,在桌前坐下,伙计端着茶水过来,他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动作优雅而从容。
修韧汐却还站在窗边,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复杂。
“修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苏阿汐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修韧汐猛地回过神,看到苏阿汐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托盘里放着一碟糕点和一壶茶水。
她连忙让开位置,脸上有些发烫:“没什么,就是看看外面的风景。”
苏阿汐将托盘放在桌上,笑着说:“这是我刚从巷口的糕点铺买的桂花糕,你尝尝,味道很不错。”
她说着,拿起一块递到修韧汐面前,“对了,方才楼下的那位沈公子,你认识吗?”
修韧汐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桂花香气在嘴里散开,她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方才不小心看到了。”
“沈公子叫沈砚辞,是城里有名的文人,听说他写的诗很受大家喜欢。”
苏阿汐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我也是偶尔在客栈里遇到他几次,他人很温和,就是话不多。”
沈砚辞……修韧汐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心口的悸动又一次涌了上来。
她看着窗外,阳光正好,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反射着光,远处的石桥上,有行人撑着油纸伞慢慢走过,像一幅流动的水墨画。
她忽然明白,自己的千年等待,或许从这一刻,就己经开始了。
她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写 “有缘无分” 的结局,但她知道,她必须留在这个时代,等沈砚辞再叫一次她的名字,等那份跨越千年的缘分,重新续写。
苏阿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再多问,只是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在看着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
客栈楼下,沈砚辞放下茶杯,目光不自觉地又一次投向二楼的窗户。
方才那个穿淡青色襦裙的女子,眉眼间竟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她的眼神,清澈又倔强,像极了他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个人。
他摇了摇头,失笑地拿起桌上的书,试图将那份异样的感觉压下去,却不知,命运的丝线,早己将他和那个跨越千年而来的女子,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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