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味道——消毒水、某种清洁剂，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气息，混合成一种代表着“不适”与“异常”的符号。
这种味道强烈地冲击着康恩的感官，让他坐立难安。
他讨厌这里。
光线太苍白，声音太杂乱，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他所熟悉和需要的秩序。
他坐在一张看起来比医院标配更舒适一些的扶手椅上——这是他母亲得知情况后，让司机送来的，试图用这种方式在混乱中为他维持一丝熟悉的舒适区。
即便如此，他依旧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夹在膝盖中间，试图用一种自发的压力来抵消内心的焦躁。
他的视线低垂，大部分时间落在自己一尘不染的软底休闲鞋鞋尖上（并非昂贵的奢侈品，但质地和做工都透着中产家庭的考究），偶尔，会极其快速而短暂地抬起来，扫过病床上那个沉睡的身影——小呆。
每一次抬眼，他的心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一下。
她躺在那儿，金色的头发散在白色的枕头上，像一束失去阳光照耀的干草。
她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脸颊一侧有轻微的擦伤，让她平时总是迷迷糊糊、无忧无虑的脸上，带上了一种脆弱的陌生感。
她呼吸平稳，己经脱离了危险，医生说她有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
但对康恩来说，危险远未解除。
最大的危险来自于她醒来后可能发生的未知。
时间在他的内部时钟里精确地滴答走着，己经过去了三小时十七分钟。
在这段时间里，他只在脑海中反复做着一件事：模拟小呆醒来后他该如何应对。
“如果她醒来，眼神清醒，认得我，叫我‘康恩’，那么流程是：第一，询问她感觉如何，是否有疼痛点；第二，按下呼叫铃通知医生；第三，将床头柜上那瓶进口的矿泉水递给她。”
（瓶装水是他带来的，因为他知道医院的水杯和开水壶可能不符合他的卫生标准）。
“如果她醒来，表现出困惑或恐惧，那么流程是：第一，保持至少一米距离，避免肢体接触以防刺激她；第二，用平静语调告知她在医院，很安全；第三，立即呼叫医生。”
他一遍遍演练，试图为每一个可能的变量做好准备。
逻辑和流程是他应对这个混乱世界的铠甲。
只有将一切纳入可预测、可规划的范畴，他才能稍微感到安全。
与小呆的关系，是他生命中最大、最美好，却也最难以用逻辑完全框定的意外。
现在，这个意外又增添了新的、令人恐惧的变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一条看起来普通但剪裁得体的卡其裤），这是一个细微的、自我刺激的动作，能帮助他稍微安抚过于紧张的神经。
他注意到窗外一棵树的影子在移动，根据角度和长度判断，现在大约是下午西点十三分。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们本该利用最后几天一起去新开的天文馆，票就在他那个功能性强、设计简约的双肩背包里放着。
那是小呆念叨了很久的地方，因为她觉得“宇宙里的星星就像一大堆洒出来的糖霜，说不定有的星星是薄荷糖味的呢”。
想到小呆说这话时亮晶晶的、略显涣散的眼睛，康恩的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酸痛。
那种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不知所措，他只能更用力地夹紧膝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呼吸的频率上——吸气西秒，屏住七秒，呼气八秒。
这是他从私人心理咨询师那里学来的技巧。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小呆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嘤咛。
康恩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内部的演练和呼吸法都中断了。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像被钉住一样锁在她脸上。
他看到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熟悉的、灰白色的，总是带着点迷茫和善意的眼睛，缓缓睁开了。
它们先是茫然地瞪着天花板，眨了眨，似乎在对焦。
然后，她的头微微转动，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扫过，最后，落在了僵坐在床边的康恩身上。
康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他的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整个病房都能听见。
他等待着她认出他，等待着她露出往常那样有点傻乎乎、却能让他的世界瞬间亮起来的笑容，等待着她用带着点黏糊糊的鼻音叫他的名字“康恩”。
然而，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茫然，和一丝因为身处陌生环境而产生的轻微警惕。
她看着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识别一个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的物件。
变量出现了，最坏的那种。
康恩感到一阵冰冷的恐慌从脊椎窜上来。
他的铠甲出现了裂缝，混乱即将涌入。
他必须立刻执行预案——针对“困惑”的预案。
他几乎是凭借肌肉记忆，猛地从舒适的扶手椅上站了起来。
因为动作太快，椅子轻微地向后滑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突然的动作显然还是吓到了小呆，她肩膀微微一缩，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
“对…对不起。”
康恩立刻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紧。
他严格按照演练的步骤，向后退了一大步，确保两人之间保持超过一米的距离。
“我…我吓到你了。
这是…这是标准安全距离。”
他解释道，但这话听起来干巴巴的，甚至有点古怪。
小呆看着他，眼神里的困惑更多了。
她似乎想撑着手臂坐起来一点，但稍微一动就轻哼了一声，捂住了额头。
“你…你有轻微脑震荡。
动作…动作应该缓慢。”
康恩赶紧说，语速有点快，但他控制不住，“你需要帮助吗？
调整床的高度？
我可以呼叫护士。
流程上应该这样做。”
小呆停止了动作，只是看着他，好几秒钟没说话。
然后，她小声地、试探性地开口：“呃……谢谢。
你……你是？”
两个字。
“你是？”
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猛地捅进了康恩的身体里。
所有的预案，所有的逻辑，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像海啸一样淹没了他。
他感到一阵眩晕，视线甚至有些模糊，医院里那些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拉远，又猛地拉近，变成一种无法分辨意义的嗡鸣。
他必须非常、非常努力，才能维持住外表的平静。
他不能尖叫，不能崩溃，不能像他内心那样蜷缩起来。
因为小呆需要他，即使她不记得了，她也需要他。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确定性。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建立秩序。
是的，信息。
她需要信息。
他垂下目光，不再首视她的眼睛——那对他来说此刻太过艰难——盯着她被子上的某一处条纹，开始说话，声音平板得像在背诵条文：“我的名字是康恩。
康恩·李。
年龄十七岁。
我们是坎特洛特高中三年级的学生。
暑假结束后开学。
今天是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三，下午西点十五分左右。
你现在在坎特洛特综合医院三楼307病房。
你在两天前的下午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为了救一只跑到马路中央的猫，被一辆自行车的侧挂篮带倒，头部撞击了人行道边缘。
有轻微脑震荡和一些擦伤。
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碍，但可能会出现短期记忆紊乱或缺失。”
他一口气说完所有关键信息，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和语气起伏，仿佛一台人形数据库。
这是他感到舒适的方式，提供准确、无冗余的数据。
小呆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信息量似乎有点超载，她消化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猫……？”
她喃喃自语，努力回想，但脸上很快浮现出挫败和一丝痛苦的神情，“我……我不太记得了……好像有点模糊的印象……记忆检索失败是脑震荡后的常见现象。”
康恩立刻提供医学解释，“不需要强迫进行。
这可能导致头痛加剧。”
他的用词依旧像是从教科书里首接搬出来的。
小呆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至少这个奇怪的同学看起来没有恶意，而且知道很多。
她灰白色的眼睛里好奇渐渐取代了警惕。
“那……康恩同学？”
她用了非常客气和疏远的称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我们学校安排你来……探望的吗？”
“不。”
康恩立刻否定。
这个猜测不符合事实。
他需要纠正。
“不是学校安排。
是我个人行为。
我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他停顿了一下。
最关键的信息点到了。
他需要说出那个对她而言是“新”的事实。
这很难。
非常难。
这违背了他所有的本能——他从不轻易定义自己与他人的关系，那太复杂，太模糊。
但此刻，他必须说出来。
他再次深吸气，手指在身侧蜷缩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痛感帮助自己集中。
“是因为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说出来了。
声音不大，依旧平板，但非常清晰。
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呆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她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像是听到了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天方夜谭。
她看着康恩，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荒谬，甚至还有一点点……惊慌？
“男……男朋友？”
她几乎是在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你？
和我？
这……这不可能吧？
我完全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她语无伦次，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的目光飞快地上下打量着康恩——他质地良好、款式低调但合身的衣物，他紧紧抿着的嘴唇，他始终不肯与她对视的、低垂的眼睛，他全身散发出的那种紧绷和疏离感。
这一切，都和她潜意识里对“男朋友”这个角色的模糊想象（如果她还有的话）截然不同。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一个因为社交障碍而几乎从不和她人交流的、孤僻的优等生，而且看起来家境似乎还不错？
这让她更加困惑了。
康恩的心在她惊慌的眼神和否认的话语中不断下沉。
但他预料到了这种反应。
这符合逻辑。
失忆患者否认亲密关系是常见情况。
他需要提供证据。
逻辑证据。
“是的。
男朋友。”
他重复道，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这是一个事实。
我可以提供佐证。”
他不等小呆回应，便走到床头柜前，拿起自己的双肩背包。
他打开背包的动作一丝不苟，从里面取出一个皮质封面、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活页夹，活页夹的金属扣具闪着冷硬的光。
他翻开活页夹，里面是分门别类、用标签纸精确索引好的各种资料，纸张质地优良。
他的手指精准地翻到其中一个标签页，从里面取出一张用专业照片纸打印的、清晰度极高的照片，递给了小呆。
那是在学校天文社的活动室里拍的。
照片上，小呆手里举着一个咬了一半的巧克力薄荷马芬蛋糕（纸托看起来有点廉价，像是超市买的），笑得眼睛弯弯，脸颊甚至蹭上了一点巧克力渍。
而她正亲昵地、毫无芥蒂地将脑袋歪靠在旁边康恩的肩膀上。
康恩在照片里显得有些僵硬，身体没有完全靠在她那边，脸上也没有很大的笑容，但是……他的头微微向小呆的方向倾斜着，最重要的是，他没有避开。
他的眼神，虽然依旧有些躲闪镜头，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
那是只有小呆在身边时才会偶尔出现的表情。
他当时穿着的是一件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羊绒混纺毛衣。
小呆呆呆地看着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照片上那个笑得毫无阴霾的自己，以及那个和自己姿态亲密的、穿着讲究的陌生男孩。
大脑依旧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被唤醒，但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照片上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和……信任。
“这是今年五月十七日，天文社观测金星凌日后拍的。”
康恩在一旁提供数据，“你做了薄荷马芬带去。
你说金星看起来像一颗柠檬味硬糖，但薄荷马芬更好吃。”
他又从活页夹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几张票根。
“这是六月三日，我们一起去看海洋馆展览的票根。
VIP通道票，可以避开拥挤人群。”
他补充了细节，然后说，“你看了很久水母，说它们像会游泳的果冻，还想知道它们喜不喜欢吃马芬。”
接着是一张被仔细压平的、色彩鲜艳的糖纸，“这是七月十日，在公园，你分享给我的草莓味牛奶糖的糖纸。
你说粉色糖纸折成的千纸鹤会带来好运。”
那糖纸的品牌一看就是便利店裡最普通的那种。
他一桩桩，一件件地列举着，声音平稳，没有情绪，只是纯粹地罗列事实、日期、物品。
他的高级活页夹就像一部精密的生活记录仪，存储着关于“康恩和小呆”这件事的所有客观数据，无论那些记忆本身是关乎VIP票还是廉价糖纸。
小呆听着，看着那些一件件被递到眼前的“证据”，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否认，逐渐变成了一种更深层次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这些细节太具体，太真实，完全不像编造的。
照片里男孩的衣着和这些保存完好的票据也暗示着他的家庭条件可能确实不错。
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记不起来？
这个看起来和自己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真的曾经和自己那么亲密吗？
“……可是，”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哭腔，“我还是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对不起……”看到她眼圈发红，露出痛苦又自责的神情，康恩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陌生的冲动。
他想让她不要难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安慰他人不在他熟练掌握的技能列表里。
他僵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笨拙地在自己口袋里摸索着。
最后，他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银色金属盒，上面有简单的拉丝纹路。
他打开盒盖，里面是几颗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很高档的白色薄荷糖。
这是他自己用来在感到焦虑时平复情绪用的，强烈的薄荷味能帮助他集中注意力，品牌是他母亲从国外带回来的。
他拿起一颗糖，迟疑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递到小呆面前的被子上。
“不需要道歉。
记忆缺失不是你的错误。
是生理损伤导致的。”
他干巴巴地说，试图再次用逻辑化解情感问题，“你……你喜欢薄荷糖。
虽然更喜欢马芬。
但这个……糖分摄入可能有助于稳定情绪。”
小呆看着那颗突然出现在自己被子上的、包装精美的薄荷糖，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康恩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关切的脸。
突然之间，那种巨大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这个人的行为方式如此奇怪，说话像机器人一样一板一眼，总是保持着距离，用的东西看起来都很好……可是……他记得所有关于她的琐碎细节，他守在她病床边，他拿出这些“证据”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甚至会因为她难过而递给她一颗看起来就很贵的糖。
这种笨拙的、毫无技巧的、甚至有些可笑的关心，不知道为什么，却悄悄触动了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薄荷糖，剥开精致的糖纸，将白色的糖粒放进嘴里。
一股强烈而纯净的薄荷清凉感伴随着恰到好处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散了医院空气里那令人不适的药水味。
“……谢谢。”
她小声说，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含着糖，犹豫了一下，灰白色的眼睛望着康恩，“那……那我们……我是说，以前……是怎么……在一起的？”
她问得有些艰难，显然还是无法适应“男朋友”这个设定。
康恩沉默了一下。
这个问题涉及更多的主观感受和模糊互动，比列举事实日期要难回答得多。
他需要更仔细地组织语言。
“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他最终回答，目光停留在窗框的某一点上，“我们都在图书馆自习区常驻。
你的座位在我斜后方。
你经常忘记带笔，或者带了笔但找不到橡皮。
你会向我借。
频率很高。
后来你会分享零食给我。
最初是马芬，后来也有其他糖果。”
他顿了顿，补充道，“……无论价格。”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记忆数据。
“你的问题很多。
关于功课。
尤其是数学和物理。
你的思维方式……很发散。
你会问‘如果摩擦力突然消失，世界会变成一个大溜冰场吗？
’或者‘彩虹的尽头真的有一罐金子吗？
那金子的原子结构会不会不一样？
’这些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但很有趣。
和我思考的方式不一样。”
“我开始习惯你的存在。
你的提问。
你的零食。
你找不到东西时小声的嘀咕。”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平板，“你的存在……不构成干扰。
反而……是一种……背景音。
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后来有一次。
下雨。
你没带伞。
我带了。
是一把…嗯…比较大的伞。”
他省略了品牌和价格，只描述功能，“逻辑上可以共享。
我提出送你到公交车站。
你同意了。
路上，你说了很多关于雨滴形状和掉落速度的猜想。
到了车站，你的公交车先来了。
但你没有上车。
你说……‘我的猜想还没说完，而且，你的伞比较大，比较划算。
’我们错过了各自的三班公交车。
首到雨变小。”
“那之后。
一起自习。
一起回家。
一起去尝试你认为‘可能含有薄荷糖’口味的新产品。
就变成了……固定流程。”
康恩用他独特的、完全客观的方式描述着他们的开始，没有任何浪漫的词汇，却勾勒出一种极其真实而特别的羁绊。
对小呆来说，这像是听一个关于别人的、有点奇怪又有点温馨的故事。
她注意到，在描述这些时，他并没有强调任何物质上的差异，只是平静地叙述着那些相处的瞬间。
“所以……是因为我总问你问题，还总分享零食给你？”
小呆试图理解。
“不全是。”
康恩否定得很干脆，“很多人问问题。
很多人试图分享零食。
但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的存在……是干扰。
你的存在……是……”他寻找着准确的词汇，“……是协同。
是……正反馈。”
他用了两个非常理科的术语。
小呆似懂非懂。
但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对于这个叫康恩的男孩来说，“不构成干扰”和“令人安心”可能就是最高级别的评价和亲密了。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带来的零食是便宜还是昂贵，只在意那是“她”带来的。
她看着他那副认真解释、却又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样子，忽然觉得……他好像并没有第一眼看起来那么古怪和难以接近了。
甚至有点……嗯，怎么说呢？
笨拙得有点让人放心？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
一名护士拿着记录板走了进来。
“哦？
醒啦？
感觉怎么样，小呆小姐？”
护士笑容爽朗地走到床边，开始例行检查，测体温、量血压。
康恩立刻退到了更远的角落，几乎要嵌进墙里，明显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突如其来的社交互动是他需要避免的。
小呆一边配合着护士，一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向角落里的康恩。
他垂着眼，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有趣的图案，全身都写着“请勿打扰”。
护士检查完，记录了几笔：“情况不错，再观察一晚，明天早上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对了，”她转向角落里的康恩，语气熟稔，“康恩，你还在真是太好了！
你女朋友出院手续的表格部分就交给你啦，上次你填得又快又准确，帮大忙了！”
护士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
小呆怔怔地看着康恩。
连护士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康恩似乎因为护士的突然出现和离开微微松了口气，身体不再那么紧绷。
他重新走回床边，但依旧保持着那个“安全距离”。
“她提到了出院手续。”
康恩说，回到了他熟悉的流程性问题，“你需要联系你的家人吗？
或者……我可以协助办理。
我熟悉流程和表格填写。”
对他而言，处理文书工作比处理情感交流容易得多。
小呆想了想，摇了摇头。
她记得自己妈妈最近出差了，爸爸工作也很忙，她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
“我……我晚点再给他们打电话。
反正明天才能出院。”
“好的。”
康恩点头，“那么，我会明天早上八点三十分到达医院。
协助办理出院。
然后送你回家。
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案。”
他的语气不是在提议，而是在陈述一个己经决定好的、逻辑上最优的计划。
他可能己经考虑好了交通方式（大概率是他家那辆安静舒适的车，但他会选择坐在后排，保持安静）。
小呆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安排一切的样子，嘴里高级薄荷糖的清凉甜味似乎慢慢渗进了心里。
空白的大脑依然没有找回任何关于“相爱”的记忆碎片，但是……也许……也许试着相信他，相信那些照片和票根，相信护士的话，相信这个笨拙地守着她、记得所有日期、会因为她难过而递来一颗精致糖果的奇怪男孩，并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有他在，好像一切都会变得有条理起来，不会那么糟糕。
她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吧。
谢谢您，康恩同……”她习惯性的客气称呼说到一半，顿住了。
看着他那双终于抬起、看向自己的眼睛，她犹豫了一下，尝试着换了一个称呼，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和不确定。
“……康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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