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零三分。
写字楼格子间的顶灯白得刺眼，像停尸间里敬业过头的照明设备，精准地照亮每一颗油光锃亮的脑门和桌角堆积如山的泡面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劣质咖啡的焦苦、外卖炸鸡的油腻，混合着熬夜加班人类身上散发出的、类似于绝望的微酸气息。
刻籽肖，男，三十二岁，资深社畜，此刻正把自己委顿在一张能发出濒死呻吟的转椅里。
他两根手指用力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感觉那里面不是脑浆，而是灌满了沉甸甸、湿漉漉的混凝土。
眼前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 Excel 表格像一张扭曲狞笑的鬼脸。
他盯着其中一格跳动的红色警示数字，眼皮沉重得像焊了铅块。
“操……”一个低沉沙哑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浓重的烟嗓质感，出口就成了半声含糊的咕哝。
他太累了，累得连骂娘都显得有气无力。
“籽肖哥，还在搞王扒皮那个预算表？”
对面工位探出一张同样憔悴的年轻面孔，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只营养不良的熊猫。
刻籽肖眼皮都懒得抬，只用鼻腔发出一声短促的回应：“嗯。”
声音闷得像塞了团棉花。
“熬吧，天亮前交不出，那老秃驴又得狂喷一小时。”
熊猫眼同事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泪都飙了出来，“你说他头上那几根毛，是不是就是被他自己吼掉的？”
刻籽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得跟冻肉似的，只能勉强算是个抽搐。
他没吭声，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颜色浑浊如同泥浆的速溶咖啡，狠狠灌了一大口。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刺激得他精神稍微一振，胃里却泛起一阵不舒服的酸意。
“对了哥，”熊猫眼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个东西递过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莫名的兴奋，“你上次不是说老家来人，托你带点‘祖传’的东西？
喏，刚前台送来的，说是你老家亲戚寄存在保安亭的。”
刻籽肖勉强掀开眼皮。
那是个灰扑扑的瓦罐，大概巴掌高，土得掉渣，盖子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罐子表面没有任何标签，只在罐底用某种暗红色的涂料，歪歪扭扭画了个类似火焰的抽象符号，看着有点邪乎。
“这什么玩意儿？”
刻籽肖皱眉，声音沙哑。
他老家亲戚？
八百年不联系了。
“谁知道呢？
保安老张说那人神神秘秘的，只说是你二舅公家传下来的，特别嘱咐要‘小心轻放’，好像是什么……古法提炼的‘精华液’？
听着挺玄乎。”
熊猫眼咂咂嘴，“咱二舅公是搞化学的？”
刻籽肖脑子里一团浆糊。
二舅公？
印象里确实有个远房亲戚，据说祖上是鼓捣些神神叨叨偏方丹药的？
他费力地回忆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咖啡杯壁。
就在这时，他那台旧得能进博物馆的电脑屏幕猛地一黑！
滋滋——砰！
机箱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爆响，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屏幕彻底歇菜，连同他奋战了半宿、还没来得及 Ctrl+S 的预算表，一起魂归西天。
一股血气“嗡”地一下首冲刻籽肖天灵盖。
“卧槽！
我操你大爷的破电脑！！”
积攒了一整晚的疲惫、焦虑、憋屈，在这一刻如同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爆发！
刻籽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目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愤怒的咆哮瞬间撕裂了凌晨办公室死寂的空气，震得旁边几排键盘声都停了。
他失去了理智，只想找个东西狠狠发泄！
眼睛一扫，正好瞥见桌上那个碍眼的灰瓦罐。
什么狗屁祖传精华液！
去你妈的！
刻籽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抓起瓦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那个冒着黑烟的破电脑机箱砸了过去！
“让你他妈死机！
给你加点料！！”
瓦罐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
就在罐子即将命中机箱的前零点一秒，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用力过猛，也许是那老旧转椅的轮子滑了一下，也许是连续加班西十小时的身体己经到了极限——刻籽肖的身体猛地一个趔趄，重心瞬间失控！
他挥舞的手臂带着巨大的惯性改变了方向。
灰色的瓦罐脱手而出，没有砸向机箱，而是斜斜地、带着风声，朝着他自己当头罩下！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刻籽肖眼睁睁看着那个灰扑扑的罐子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封口的蜡层在撞击中脆弱地碎裂开来。
啪嚓！
一声清晰的脆响。
不是瓦罐砸在电脑上的声音，也不是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是冰冷、粘稠、闪烁着诡异幽蓝色泽的液体，兜头盖脸，结结实实地浇了他满头满身！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刺鼻化学品和某种腐朽草木灰烬的怪味，瞬间塞满了他的口鼻。
那液体冰冷刺骨，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却像活物一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疯狂地往毛孔里钻！
“呃啊——！”
刻籽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窒息般的短促惨嚎，眼前就被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冰凉的幽蓝彻底淹没。
剧痛！
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每一个毛孔，狠狠扎进他的骨头缝里！
又像是被扔进了零下百度的冰窟，瞬间冻僵了血液和神经！
身体里的骨骼、肌肉、内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疯狂地撕扯、揉捏、重组！
血管里的血液在沸腾、尖叫！
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幽蓝漩涡。
意识，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玻璃，哗啦一声，彻底碎裂、沉没………………痛。
头像是被人用钝器反复凿击过，闷闷地钝痛。
刻籽肖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浮沉，像一片被卷入深海漩涡的落叶。
好吵……什么声音？
滴滴答答的，规律又烦人。
还有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鼻子。
医院？
对，我肯定是在医院。
那罐子……那罐子他妈的是硫酸吧？
老子毁容了？
还是残了？
操！
他费力地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
身体的感觉怪异至极，沉重中透着一种陌生的轻盈？
骨头缝里还残留着那种被碾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酸痛，但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一种……柔软？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确认一下是否还存在。
胳膊动了动。
嗯？
触感不对。
手臂抬起的动作似乎异常顺畅，但皮肤摩擦到的……不是他那件穿了三天皱巴巴的格子衬衫粗糙的棉质面料。
而是一种滑溜溜的、带着冰凉触感的东西？
像是……布料？
质地还挺好？
他艰难地掀开一条眼缝。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逼得他立刻又闭上。
缓了几秒，他再次尝试，一点点适应光线。
视野慢慢清晰。
白色的天花板。
惨白的灯光。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
没错，是医院病房。
他躺在一张窄窄的病床上。
妈的，果然是进医院了。
刻籽肖心里骂了一句，试图转动僵硬的脖子，看看周围环境。
就在这时，一大片碍事的东西滑到了他脸上。
冰凉，顺滑，带着一丝微痒的触感。
什么东西挡住视线了？
刻籽肖烦躁地抬手，想把脸上这碍事的东西拨开。
手指触碰到那冰凉柔顺的“障碍物”，下意识地抓了一把。
触感……像是……非常非常顺滑的……头发？
而且，这长度……他猛地僵住。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后颈，头皮轰然炸开！
他顾不上眼睛刺痛，猛地睁大双眼，拼命扭头看向自己抓住的那把“东西”——入目的是一片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如同冬日初雪般的……白色长发！
雪白！
刺眼的白！
那发丝顺滑得惊人，从他指缝间流泻而下，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像一匹价值连城的银缎。
长度……目测至少及腰！
刻籽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颤抖着，缓缓抬起自己的手——那是一双……完全陌生的手。
手指纤长，骨节精巧，皮肤白皙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和瑕疵，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这绝对不是他那只因为常年敲键盘而指节粗大、虎口带着薄茧、指甲边缘总有点倒刺的、属于三十二岁社畜男人的手！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只破败的风箱。
他用那双陌生的、完美得像工艺品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摸上自己的脸颊。
触感……光滑，紧致，带着年轻肌肤特有的弹性和饱满。
下颌的线条……小巧？
鼻梁的弧度……纤细挺翘？
不！
这不可能！
刻籽肖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
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身体异常轻盈灵活。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病房角落那个小小的、蒙着一层水汽的洗手台。
冰凉的瓷砖地面刺激着他赤裸的脚心（他这时才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极其宽大、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裤腿和袖子都挽了好几圈）。
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扑到洗手池前，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陶瓷边缘，身体因为剧烈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而筛糠般抖动。
洗手台上方，挂着一面方形的镜子。
镜面映出了人影。
刻籽肖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钉在镜子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
镜子里的，是一个少女。
一个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的少女。
肌肤胜雪，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五官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
小巧的下巴，挺翘的鼻梁，花瓣般柔嫩的嘴唇……组合成一张足以让任何星探疯狂的、极具冲击力的漂亮脸蛋。
然而，最让人灵魂震颤的，是她的眼睛。
镜中少女的眼睛极大，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天然的、慵懒又疏离的韵味。
但那双眼睛的瞳仁……不是亚洲人常见的黑色或深棕。
而是一种极其纯粹、极其深邃、如同最寒冷冰层下凝固的万年幽蓝！
冰蓝色！
像两颗价值连城的蓝宝石，镶嵌在雪白的面孔上，冰冷，剔透，带着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美得近乎妖异！
白色的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顺着她纤瘦的肩膀披散下来，有几缕调皮地粘在了她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形状优美的唇瓣上。
镜中那张美得不真实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表情——极致的、快要撕裂灵魂的惊恐和茫然。
刻籽肖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维。
他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蓝瞳白毛美少女。
美少女也死死地回望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扭曲而惊恐的脸。
短暂的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和他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紊乱的喘息。
三十二岁油腻社畜的灵魂……十七岁蓝瞳白毛美少女的躯壳……画面冲击力太强，强到让刻籽肖感觉自己脆弱的神经下一秒就要集体罢工。
一秒。
两秒。
三秒。
刻籽肖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
镜中美少女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也跟着转动了一下。
一股无法遏制的、混杂着滔天愤怒、荒诞、恐惧和“老子他妈一定是在做噩梦”情绪的洪流，冲破了他理智的最后防线！
“我——操——你——亲——娘——姥——姥——啊——！！！！”
一声惊天动地、足以掀翻房顶的咆哮，带着纯爷们特有的、沙哑到破音的粗粝质感，如同受伤的野兽濒死前的狂嗥，狠狠地、狂暴地砸在了病房冰冷的墙壁上！
巨大的愤怒和力量甚至带动了他的身体，他那只看似纤细柔弱、属于美少女的拳头，裹挟着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怪力，狠狠地、精准无误地砸在了面前那面映照出一切的镜子上！
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炸裂开来！
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如同碎裂的冰晶，朝着西面八方疯狂迸溅！
镜中的蓝瞳白毛美少女，瞬间被割裂成无数个狰狞闪烁的碎片！
每一个碎裂的镜片里，都映着他那双因极致愤怒和崩溃而显得格外妖异的冰蓝色眼睛！
玻璃碎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刻籽肖，或者说镜子里那个刚刚亲手砸碎了镜子的蓝瞳白毛少女，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镜框残留的尖锐玻璃茬上映射出的自己。
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此刻除了未褪尽的惊惶，更汹涌燃烧着的，是来自一个三十二岁社畜灵魂、最原始最纯粹的、对这个78世界最狂暴的问候。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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