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朝,永嘉府城郊外。
雨水混合着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钻进秦默的鼻腔。
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油灯光晕下,蛛网密布的房梁和斑驳的墙壁。
剧烈的头痛,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十几个小时的大型手术。
不对。
他明明记得最后的感觉是手术灯刺目的光芒和仪器尖锐的警报声——那场他终究无力回天的心脏移植手术。
而不是这具浑身酸疼、穿着粗糙麻布衣服的虚弱身体,以及这间……散发着福尔马林和朽木混合气味的破屋子。
他撑起身,冰冷坚硬的木板床吱呀作响。
借着微光,他看清了周围。
几口薄皮棺材散乱放着,墙角堆着些席子,隐约露出人形的轮廓。
这里,是义庄。
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属于另一个人的、模糊的记忆:一个叫“秦默”的孤儿,胆小怯懦,以帮官府收埋无主尸首换取微薄收入,前几天感染风寒,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然后,他,秦默,现代医学界的鬼才,双手既能救命也能精准判定死亡的外科医生,就进入了这具身体。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打破了死寂。
“快抬进去!
苏捕头吩咐了,要仔细验看!”
几个衙役粗声粗气地喊着,抬着一副担架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将一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扔在屋中的木板台上。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立刻压过了原有的腐败气。
秦默下意识地皱紧了眉,不是厌恶,而是专业性的敏感。
这血味里,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甜腥。
衙役们放下人便退到门口,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染上晦气。
紧接着,一个身影迈了进来。
来人一身利落的公门劲装,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
墨发高束,面容清丽姣好,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但细看之下,眼底深处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静与审视。
她扫了一眼环境,目光在秦默身上略微停顿,带着一丝探究。
“你就是新来的收尸人?”
她的声音清脆,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秦默根据“阿丑”的记忆,认出这是府衙里那位名声在外的女捕快,苏文瑾。
据说她办案如神,心思缜密,而且……为达目的,手段往往不拘一格。
他没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苏文瑾不再看他,走到尸台前,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白布。
即使见惯了各种惨烈手术现场的秦默,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死者是个肥胖的中年男子,胸前衣襟敞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心脏不翼而飞。
但令人惊异的是,创口边缘极其整齐,皮瓣、肌肉、血管的断端清晰可辨,仿佛不是被暴力撕开,而是被某种极其锋利、极其精准的工具……优雅地解剖开的。
“啧,又是一样的手法。”
旁边的老仵作摇头叹息,“干净利落,找不出一丝多余的刀伤,像是……像是……像是最顶尖的屠夫,或者最熟练的外科医生。”
秦默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冷静和权威。
刹那间,义庄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这个不起眼的收尸人身上。
苏文瑾猛地转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住秦默:“你说什么?
外科……医生?”
这个词,在这个时代,陌生而突兀。
秦默心中一凛,意识到失言,但面上依旧平静。
他走上前,无视了众人惊疑的目光,仔细审视着伤口。
“看这下刀的角度和力度,凶手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避开了所有坚硬的胸骨,首接从肋间隙进入胸腔。
切断血管的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大量喷溅的血迹,说明死者很可能是在极短时间内死亡,甚至可能……”他顿了顿,吐出两个更惊人的字,“……是麻醉后进行的。”
“胡说八道!”
老仵作吹胡子瞪眼,“哪有什么麻醉剖心!
妖言惑众!”
但苏文瑾没有出声制止。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秦默,看着他检查尸体时那专注、冷漠,甚至带着一丝欣赏(对技术而非暴行)的眼神,看着他那双虽然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
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收尸人。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猎物。
“你,叫什么名字?”
“……秦默。”
“秦默?”
苏文瑾缓步走到他面前,身高虽不及他,气势却全然压制,“你懂验尸?”
“略懂。”
秦默垂下眼睑。
“很好。”
苏文瑾的笑容加深了些,那抹腹黑的算计在她眼底一闪而过,“这案子蹊跷,衙门正缺人手。
从今天起,你跟着我,协助查案。”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秦默看着女捕快那双看似清澈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木台上那具展示着“精湛技艺”的尸体。
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似乎用一种诡异的方式,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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