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钻,林桐雨猛地睁开眼,屋顶糊着的旧草纸簌簌掉下来一小块,正落在她鼻尖上。
“姐!
你醒了?”
少年清亮的声音凑到跟前,带着点焦急的热气。
林桐雨偏头,看见林同业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半温的米汤,“刚看你睡得沉,喊了好几声都没应,我还以为你又犯晕了。”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指尖触到的是粗布头巾——这是她穿越到这个鬼地方的第三年,每天早上醒来,都得花半柱香的时间接受“自己是林桐雨,不是二十一世纪科技公司研究员林彤”的事实。
三年前,她躺在公司那台泛着冷光的营养仓里,听主管说“这次任务是去大胤朝收集失传的医药、饮食秘方,数据会实时传回,就是‘肉身穿越’有点风险,你忍忍”。
再睁眼,就躺在城郊破庙里,脑子里多了段属于“林桐雨”的记忆:原主是个孤女,被好心的张婶(也就是林同业的生母)收养,两年前张婶染了风寒去了,就剩她和非亲非故的弟弟林同业相依为命。
“没事,许是昨晚腌菜累着了。”
林桐雨坐起身,接过米汤抿了一口。
米汤寡淡,却比刚穿越时啃树皮强——张婶走前留了手做咸菜的方子,这三年,她就靠着在巷口摆个小摊子,卖些酱黄瓜、辣萝卜、腌雪里蕻,勉强供林同业去私塾念书。
林同业今年十二,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却瘦得像根豆芽,洗得发白的儒衫套在身上晃荡。
他放下碗,就去墙角翻出个布包:“姐,今日先生夸我背书快,还奖了块糖,我给你留着。”
布包里躺着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麦芽糖,糖块边缘都化了点,黏在油纸上。
林桐雨心里一暖,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你自己吃,姐不爱甜的。
快去收拾书包,一会儿该上学了,别迟到。”
“嗯!”
林同业用力点头,转身去收拾那本卷了边的《论语》。
他念书上心,是这条街上唯一能去私塾的孩子,街坊都劝林桐雨“女孩子家攒点钱嫁了算了,供弟弟念书白费劲”,可林桐雨偏不——她是现代人,知道读书是这孩子唯一能跳出底层的路,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让他念下去。
等林同业背着书包出门,林桐雨才起身去后院。
后院搭着个简陋的棚子,棚下摆着十几个陶缸,缸里泡着的是刚收的芥菜,绿油油的菜叶子在盐水里舒展着,散发出淡淡的咸香。
她挽起袖子,捞起一把芥菜,放在青石案上沥干水,再切成碎末,撒上粗盐、花椒、八角,一层菜一层料地往缸里码——这是张婶传的“五香雪里蕻”,最受街坊欢迎,早上刚出摊就能卖完。
正忙得满头大汗,院门外忽然传来林同业的声音,带着点异样的急促:“姐!
你快出来!”
林桐雨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口,刚掀开帘子,就愣住了——林同业站在台阶下,身后跟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男人衣着整洁,袖口绣着朵小小的墨兰,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
他手里提着个黑漆木盒,见了林桐雨,先是拱手行了个礼,语气恭敬却带着审视:“敢问姑娘,可是林桐雨姑娘?”
林桐雨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把林同业往身后拉了拉:“我是,不知先生是?”
“在下是苏州林家的管事,姓周。”
周管事目光落在林桐雨脸上,又扫过旁边的林同业,眼神里多了几分确认,“姑娘可知,你与身边这位小公子,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
“林家?”
林桐雨皱眉,脑子里飞速转着——原主的记忆里,从没有“林家”这号人物,张婶生前也只字未提过他们的身世。
她强装镇定:“周管事怕是认错人了,我们姐弟俩就是城郊的百姓,靠做咸菜为生,哪是什么‘寻常人家’之外的人。”
“姑娘别急,” 周管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来,“姑娘且看看这个,认不认识?”
那是个巴掌大的银锁,锁身刻着“海”字,边缘有些磨损,却擦得锃亮。
林桐雨接过银锁,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锁身,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原主小时候,好像也有个一模一样的银锁,后来被张婶收起来,说“等你长大了再给你”,可张婶走得急,没来得及交代银锁的下落。
“这……” 林桐雨的声音有点发颤。
周管事见状,叹了口气:“姑娘,实不相瞒,你与同业小公子,都是当今巡盐御史林如海大人的骨肉。”
“林如海?”
这三个字像道惊雷,炸得林桐雨脑子嗡嗡响——她穿越前可是把《红楼梦》翻了三遍!
林如海,林黛玉她爹!
巡盐御史,妥妥的肥差高官,怎么会跟她这个咸菜小贩扯上关系?
“周管事,你怕不是弄错了。”
林桐雨定了定神,“林大人是官宦世家,我们姐弟俩是市井小民,怎么可能是他的孩子?”
“姑娘有所不知,” 周管事压低声音,“当年大人在苏州任上时,曾纳过一位柳姓妾室,便是姑娘的生母。
后来柳姨娘怀了姑娘,却遭人陷害,说她与人私通,大人一时震怒,将柳姨娘送出府。
可没过多久,大人就查清了真相,想找回柳姨娘时,却发现她早己带着刚出生的姑娘不知所踪。”
他顿了顿,又看向林同业:“至于同业小公子,他的生母是大人后来纳的苏姨娘。
苏姨娘身子弱,生下同业后没多久就病了,临终前怕孩子在府里受欺负,就托人把同业送到了乡下,没想到阴差阳错,最后竟和姑娘一起被张婶收养了。”
林桐雨听得目瞪口呆——合着她这便宜弟弟,还是林如海的另一个妾室生的?
这剧情,比《红楼梦》原著还狗血。
“那你怎么确定我们就是林大人的孩子?”
林桐雨还是不信,伸手把银锁递回去,“就凭这把银锁?”
“不止。”
周管事从黑漆木盒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个小小的胎记图案,“柳姨娘当年说过,姑娘的左肩上有块月牙形的胎记;苏姨娘也留下话,同业小公子的右耳后有颗红痣。
姑娘若是不信,可让同业小公子露出来看看。”
林桐雨转头看林同业,少年脸色发白,攥着她的衣角,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把右耳后的头发撩起来,果然,耳后有颗米粒大的红痣,颜色淡淡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颗痣,林桐雨每天给弟弟梳头时都能看见,却从没想过会是认亲的记号。
“还有姑娘的胎记……” 周管事的目光落在林桐雨的肩上。
林桐雨咬了咬唇,抬手把衣领往下拉了点,左肩上,一块月牙形的淡褐色胎记清晰可见。
周管事见了,脸上终于露出确定的神色,他对着林桐雨和林同业深深鞠了一躬:“老奴见过大小姐,见过小少爷!
这些年,让二位受苦了!”
“大小姐?
小少爷?”
林同业小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里满是茫然——他念的书里,说的都是“士农工商”,从没想过自己会是官宦人家的少爷。
林桐雨脑子更乱了:认亲?
回林家?
那可是《红楼梦》里的林家!
林如海病重,林黛玉在贾府,她一个带着现代记忆的穿越者,回去了岂不是要卷入一堆宅斗、官场的麻烦里?
还有她的任务——收集失传秘方,这三年她光顾着活命,连秘方的影子都没见着,要是回了林家,倒说不定能接触到那些官宦人家的秘方……“周管事,” 林桐雨定了定神,“你说林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周管事的脸色沉了沉,语气带着伤感:“大人去年冬天就犯了咳疾,一首没好利索,近来更是日渐沉重。
这次让老奴出来找二位,也是怕……怕大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二位还流落在外,无人照拂。”
林桐雨心里一揪——不管怎么说,林如海是这具身体和林同业的生父,如今病重,他们没理由不去见一面。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林桐雨问。
“若是姑娘和小少爷愿意,老奴己经备好了马车,今日便可启程去扬州。”
周管事连忙说,“大人知道老奴找到了二位,肯定会高兴的。”
林桐雨看了看身边的林同业,少年眼神里有茫然,也有一丝期待。
她又看了看后院的那些陶缸,缸里的咸菜还在散发着咸香——这是她三年来赖以生存的东西,是她和弟弟在这个陌生朝代的根。
可现在,他们的根,好像突然变成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生父,变成了那个遥远的林家。
“同业,你想走吗?”
林桐雨蹲下身,看着弟弟的眼睛。
林同业咬了咬嘴唇,想了半天,才小声说:“姐去哪,我就去哪。
不过……我们的咸菜摊子怎么办?
还有我的书……摊子先托给隔壁王大娘照看着,书带上,到了扬州,我再给你找好的私塾。”
林桐雨摸了摸他的头,转头对周管事说,“周管事,麻烦你等我们半个时辰,我收拾点东西。”
“好,老奴就在门外候着。”
周管事点点头,退到了院门外。
林桐雨拉着林同业进了屋,屋里陈设简单,就一张木板床,一张破桌子,两个小板凳。
她打开床底下的木箱,里面放着她和弟弟的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布包,里面是这三年卖咸菜攒下的碎银子——不多,也就二两多,却是她全部的积蓄。
“把你的书包收拾好,衣服都带上。”
林桐雨一边把银子塞进怀里,一边对林同业说,“还有那块麦芽糖,也带上。”
林同业点点头,笨拙地把书和衣服往书包里塞。
他看了看林桐雨,小声问:“姐,我们去了林家,会不会有人欺负我们?”
林桐雨心里一软,走过去抱住他:“不会的,有姐在。
再说,那是我们的家,他们凭什么欺负我们?”
话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没底——林家是官宦世家,规矩多,人心杂,她一个现代来的“异类”,带着个半大的弟弟,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林桐雨锁好门,拉着林同业走出院子。
院门外停着一辆青布马车,马车不算豪华,但很干净,车夫正牵着马站在一旁。
周管事见他们出来,连忙上前:“大小姐,小少爷,上车吧。”
林桐雨牵着林同业,犹豫了一下,还是踏上了马车。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棉垫,比她家里的木板床舒服多了。
周管事掀开车帘,对车夫说:“走吧,去扬州。”
车夫应了一声,扬鞭赶马,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林桐雨撩开车帘,回头看了看那间简陋的小屋,看了看巷口那个她摆了三年的咸菜摊子——再见了,她在大胤朝的第一个家。
马车越走越远,城郊的小屋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林同业靠在林桐雨身边,好奇地撩着车帘看外面的风景,嘴里小声念着刚学的诗:“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林桐雨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却在想:扬州,林家,林如海,林黛玉……她的穿越任务还没完成,却先卷入了《红楼梦》的剧情里。
接下来,等待她和林同业的,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只知道从踏上这辆马车开始,她和林同业的人生,己经彻底改变了。
咸菜香里的日子结束了,等待他们的,是一个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未来。
马车一路颠簸,朝着扬州的方向驶去。
林桐雨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有对未来的担忧,有对任务的焦虑,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她想起营养仓里主管说的话:“收集秘方,也要注意安全,要是遇到危险,就……” 后面的话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主管当时的眼神很复杂。
“姐,你累了吗?”
林同业见她闭着眼睛,小声问。
“有点。”
林桐雨睁开眼,对他笑了笑,“睡一会儿吧,到了扬州,姐叫你。”
林同业点点头,靠在她肩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林桐雨看着弟弟熟睡的脸,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到了林家会遇到什么,她都要保护好弟弟,完成她的任务,还要……好好活下去。
马车行驶在江南的小路上,春风吹过,带着花草的清香,也带着一丝未知的迷茫。
林桐雨知道,她的红楼之旅,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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