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327年，秋，末伏。
一场连绵三日的秋雨浸透了大靖王朝的都城——天启城。
天机阁深处的档案库如同被遗忘的孤岛，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与潮湿霉菌混合的味道。
沈惊鸿缩了缩脖子，将灰布长衫的领口紧了紧，指尖划过堆叠如山的卷宗，在昏暗的油灯下泛起青白。
"沈六，这批永乐年间的边贸卷宗再不归档，刘主事要拿鞭子抽你了。
"隔壁桌的老笔吏王夫子推过来一盏热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
天机阁三百余吏员，沈惊鸿是唯一一个在底层誊抄科待了五年还没升迁的——当然，没人知道这个名叫"沈六"的孤儿，正是三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前御史中丞沈敬言的独子。
沈惊鸿接过茶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
三年来，他像一匹潜伏在阴影里的孤狼，凭借过目不忘的"鹰眼记忆"在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寻找蛛丝马迹。
今日整理的"谋逆案"卷宗，本该是他最避讳的雷区，却鬼使神差地停在了标着"沈"字的紫檀木柜前。
"就查最后一卷。
"他对自己说，左手悄悄按上腰间那枚不起眼的墨玉扳指——里面藏着萧别离给他的微型匕首，也是他三年来唯一的防身武器。
卷宗编号"天字柒佰叁拾玖号"，封面烫金大字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指尖刚触到卷轴，心脏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卷宗比正常厚度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他迅速展开，泛黄的宣纸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朱批刺得人眼睛生疼，而本该记录沈家三百余口处斩细节的第七、八、九页，赫然被整齐地裁去，切口平整如镜。
"奇怪..."他喃喃自语，右手下意识地按向太阳穴。
这是"鹰眼记忆"发动的前兆，三年来他强迫自己每天只使用一次这项异能，过度透支的代价是每月月圆夜撕裂般的头痛。
但此刻，那些缺失的页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呼吸。
"沈六！
发什么呆！
"档案库入口传来阴冷的呵斥，刘主事那张布满麻子的脸出现在雨帘中。
此人是魏庸的心腹，三年前正是他带人抄没了沈家府邸。
沈惊鸿迅速将卷宗卷好，手指在袖中捏出密信专用的"鹤形结"——这是萧别离教他的暗号，若遇危险可紧急传信。
"回主事，这卷永乐年间的边贸账册似乎有破损。
"沈惊鸿故意将卷宗往柜角磕碰，制造陈旧磨损的假象，眼角余光却死死锁定刘主事的反应。
果然，麻子脸的瞳孔骤然收缩。
"破损？
拿来我看！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枯瘦的手指像鸡爪般抓向卷宗。
沈惊鸿侧身让过，同时发动"鹰眼记忆"——卷宗上每一个字、每一道折痕瞬间在脑海中定格，包括那被裁去页码处残留的半枚朱印："秦"。
"啪！
"刘主事的巴掌狠狠抽在沈惊鸿脸上，力道之大让他撞在档案柜上，木架上的卷宗哗啦啦砸落一地。
"废物！
连卷宗都看不好！
这是朝廷机密，岂是你能碰的？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那卷"谋逆案"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沈惊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清楚地看见，刘主事转身时，右手食指在袖口做了个"三短两长"的手势——这是魏党传递"紧急销毁"的暗号。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花，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心绪。
"王夫子，"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您知道秦字朱印代表什么吗？
"老笔吏浑身一僵，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沈小子，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目光惊恐地扫过西周，"三年前那场大火，烧了多少人的舌头，你忘了？
"三年前的大火。
沈惊鸿的记忆瞬间被拉回那个血色雨夜，冲天火光中，禁军的钢刀映着父亲沈敬言决绝的脸。
"记住那些眼睛，惊鸿。
"父亲将他塞进枯井前的最后一句话，此刻在耳边炸响。
他缓缓首起身，脸上的红肿与眼中的寒意形成诡异的对比。
"多谢夫子提醒。
"沈惊鸿弯腰收拾散落的卷宗，左手在墨玉扳指上轻轻一旋，机关弹开，里面藏着的细如发丝的丝绸卷轴滑入掌心——那是他用"鹰眼记忆"复刻的卷宗残页。
雨势渐大，天机阁的铜钟突然敲响五更。
沈惊鸿望着刘主事消失在雨幕的方向，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被裁去的卷宗、带"秦"字的朱印、魏党急于销毁的态度...所有线索指向一个可怕的猜想：沈家灭门案，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他将丝绸卷轴缠在发髻中，转身走向档案室最深处的暗格——那里藏着萧别离给他的"烽燧密码本"。
今夜，注定无眠。
而在天启城的另一端，丞相魏庸正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密探送来的字条，嘴角噙着残忍的笑意。
"沈敬言的种，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么..."他将字条扔进炭火盆，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宣纸，映出墙上悬挂的《北境舆图》，图上幽州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住。
雨，还在下。
一场搅动天下的风暴，正在这个潮湿的秋夜，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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