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收父亲遗骸快递的那天,我意外发现箱内附着一封他亲笔信: “女儿,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是被谋杀的——” “而凶手正在窗外看着你。”
我猛地抬头,窗帘飘动处空无一人。
第二页纸的笔迹却突然变成我自己的: “别回头,我在你身后。”
---七月流火,蝉鸣撕扯着午后的沉闷。
快递员摁响门铃时,指尖沾着一点黏腻的铁锈色,递过来一个异常沉重的方正纸箱。
包裹单上的字迹歪扭得像垂死挣扎的虫豸,寄件人那一栏,只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墨团,和打印出的冷冰冰的地址——市殡仪馆。
父亲。
一周前那通语焉不详的失踪通知,三天后从湍急江水中打捞上来的、泡得面目全非的遗骸,最后浓缩成掌心这一纸薄薄的、边缘粗粝的递送单。
纸箱搁在冰冷的茶几上,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屋子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混着旧书报的霉味和某种无形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没哭,眼泪早在确认他失踪的那几天就流干了,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还有胃里沉甸甸的、下坠的冰凉。
胶带撕开的脆响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炸开,刺耳得让人心悸。
泡沫填充物被一点点拨开,露出里面深色的、材质厚重的袋子的拉链头。
指尖碰到那冰冷的金属齿,细微的颤抖怎么都压不住。
拉链滑开一半,露出里面包裹着的、属于父亲的几件遗物和证明文件,我不敢再看,仓促地移开目光。
就在那时,眼角瞥见箱子内侧靠近边缘的缝隙里,卡着一个薄薄的、没有署名的牛皮纸信封。
心脏莫名一跳。
抽出来,信封很薄。
里面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两张对折的、最普通的A4打印纸。
展开第一张。
那字迹撞入眼帘的瞬间,我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僵——是父亲的笔迹。
我绝不会认错,那特有的、微微向右倾斜的力道,末尾总是习惯性带出一点毛刺,和他书房里那些旧手稿上一模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
“女儿,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是被谋杀的——”呼吸骤然停止。
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块垒,堵塞在喉咙口。
眼球干涩地、几乎是贪婪又恐惧地吞噬着每一个笔画,每一个触目惊心的转折。
“……事情很复杂,牵扯远超你的想象。
信任名单在老地方,但除了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谁都不要信,尤其是……”字迹在这里有些急促的顿挫,墨水甚至洇开一小团,仿佛书写者当时极度紧张或被突然打断。
最后一行,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绝望的嘶吼,几乎要划破纸张——“而凶手正在窗外看着你。”
大脑一片空白,嗡鸣声尖锐地响起,盖过了一切。
纯粹的、本能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挤压出濒死的战栗。
我猛地抬头,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扯,首首射向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午后稀薄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在木地板上投下昏沉模糊的光斑。
白色的纱帘兀自轻轻飘动着,刚才……我关窗了吗?
空调的冷气无声流淌。
窗外。
空无一人。
只有小区里一棵香樟树的枝叶,在微风里慢悠悠地晃动,投下破碎摇曳的影。
怦怦……怦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盖过了一切。
我死死盯着那晃动的窗帘,盯着窗外空荡荡的景象,父亲的笔迹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谋杀。
窗外。
看着你。
冰冷的麻痹感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头皮一阵阵发紧。
房间里温度适宜,我却像被骤然浸入冰河,连牙齿都抑制不住地开始磕碰。
手里那两张薄薄的纸页重若千钧,压得我手腕都在抖。
是幻觉?
过度悲伤导致的臆想?
还是……某个极其恶劣、极其残忍的玩笑?
谁会把这种东西塞进装殓遗骸的箱子里?
可那笔迹……那分明就是……喉咙干得发痛,我强迫自己吞咽了一下,喉骨滚动的声音在死寂里清晰可闻。
目光无法从窗外移开,每一个晃动的树影都像是潜藏的人形,每一片光斑都像是窥视的眼。
过了多久?
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僵硬的脖颈发出“咔”的轻响,我几乎是凭借本能,手指颤抖着、近乎粗暴地展开了紧紧捏在掌心里的第二张纸。
视线落下。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全身的血液,所有的恐惧、惊疑、悲伤,在这一瞬间被某种超越理解的力量彻底抽空。
我不是感到冰冷,而是彻底失去了对温度的感受。
我不是感到恐惧,而是被抛入了完全虚无的真空,连恐惧都无从凭依。
第二张纸上,也是字。
但那笔迹——那每一个钩划,每一个顿挫,那微妙的倾斜角度,那用了多年、唯独我才会有的、在写“捺”时不经意带出一个小小缺口的习惯……是我的笔迹。
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就是我写在日记本上、写在文件签名处、写在那张给父亲最后生日贺卡上的笔迹。
它工整地、平静地印在雪白的纸面上,墨色甚至看起来还未干透,带着一种崭新而诡异的光泽。
上面写着:“别回头,我在你身后。”
啪嗒。
那两张纸从我彻底失去力气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没有尖叫。
巨大的、超出承受极限的恐怖扼杀了一切声音。
它攫住了我的喉咙,压垮了我的神经,抽干了我西肢百骸里最后一丝力气。
整个世界缩小的只剩下背后那片空间。
看不见。
但能感觉到。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无法形容的恶意的注视,像实质的蛛网,牢牢黏在我的后颈上。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啸着警告。
不能回头。
绝对不能回头。
瞳孔扩散开来,视野里只剩下前方微微飘动的白色纱帘,和窗外空无一人的、被树影割裂的明亮世界。
空调还在无声地送着冷风。
地板上,那两张纸静静地躺着。
一张是父亲绝望的指控。
另一张,是我自己发出的、来自身后的死亡预告。
冰冷的寂静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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