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年秋,锦官城静钮区的午后总飘着股潮湿的桂花香,甜丝丝的,能飘到巷口的蛋烘糕摊 —— 可 “极速网吧” 里没有。
推开玻璃门的瞬间,烟味、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油味,还有 CRT 显示器散热时散出的塑料糊味,像团湿抹布裹住脸,呛得人鼻子发酸,连呼吸都带着股涩味。
我蹲在王浩旁边的空椅子上,椅面粘了层没擦干净的泡面汤,蹭得牛仔裤后兜发黏。
盯着他面前的 “大屁股” 显示器,屏幕边缘泛着圈黄,像蒙了层旧纱,《传奇》里 “祖玛寺庙” 的岩壁颜色都发灰。
王浩操控着穿布衣的战士,木剑砍在 “祖玛卫士” 身上,“哐哐” 的音效从破了角的耳机里漏出来,混着旁边人喊 “组队刷怪” 的吼声,吵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他叼着根 “娇子”,烟灰掉在键盘缝里,黑色键帽早被烟油浸得发乌,他却毫不在意,手指敲得飞快:“你说你,天天跟我来网吧打金,一天才赚 20 块,够干啥?
买瓶天府可乐都要 2 块,够你喝 10 天?”
我没说话,手揣在裤兜里,攥着妈早上给的 100 元生活费 —— 纸币是 2000 年版的,边角被揉得发皱,边缘磨得有些毛糙。
原本计划留 50 元交网费(通宵 20 元,白天 30 元够泡一天),剩下的买两包 “娇子”(5 元 / 包)、几瓶天府可乐,再给妹妹带个 5 角钱的蛋烘糕(她最爱的奶油味,老板会挤一圈白白的奶油,甜得粘嘴唇)。
可这半个月,我跟王浩打金只赚了 80 元,连网费都快交不起,更别说给妹妹买东西。
上次她拉着我的手,晃着说 “哥哥,我想要赛罗奥特曼贴纸”,超市卖 3 元一张,我当时只能含糊说 “等哥哥再赚点钱”。
“看这个。”
王浩突然最小化《传奇》窗口,点开一个红底金字的网页,“幸运投注” 西个大字晃得我眼睛疼,红色太亮,像滴在纸上的血。
他用鼠标指着 “京城赛车 PK10” 的版块,光标在屏幕上顿了顿:“前 10 期连出 3 小,这把必开大,我上次压 100 元,赢了 95,比你打一天金还多。”
我凑近些,鼻尖快碰到显示器,能感觉到屏幕散出的热气,烫得鼻尖发紧。
上面的开奖号码 “01、03、04、06、08” 有点模糊,得眯着眼才能看清总和 ——22,是小。
王浩又点开 “投注记录”,密密麻麻的数字里,确实有一串 “小、小、小”,最后跟着一个 “大”,后面标着 “赔率 1.95”,黑色数字在红底上格外扎眼。
“这…… 是赌吧?”
我心里发慌,手指攥着兜里的 100 元,纸币都被汗浸湿了。
想起爸上次看《锦官城晚报》时,指着 “网上赌钱陷阱” 的新闻说 “这些都是骗局,别碰,碰了就完了”。
王浩却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我手背上,烫得我赶紧缩手。
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火星灭了,留下个黑印:“啥赌不赌的,这叫‘投注’,跟买足球彩票一样,只不过快得多,10 分钟一期。
你看我这余额。”
他点开 “我的账户”,387.5 元的数字跳出来,绿色的,在红底网页上格外显眼,像草丛里的萤火虫,“我昨天充 200,现在快 400 了,晚上就能去静钮区巷子耍一圈。”
“巷子?”
我想起前几天路过静钮区窄巷时,巷口挂着 “休闲按摩” 的红灯笼,深紫色门帘被风吹得飘起来,能看到里面的暖光,还传出来女人软乎乎的声音,像裹了层糖,甜得发腻。
王浩拍了拍我肩膀,手掌带着烟味和汗味,拍得我肩膀发沉,他笑得暧昧:“等你赢了钱,哥带你去,保证让你舒服 —— 里面的姐姐会给你递温水,房间里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还能给你飞一般的感觉,比在这打游戏爽多了。”
他的话像根羽毛,挠得我心里发痒,又像团小火苗,烧得我浑身发燥。
摸了摸兜里的 100 元,又想起妹妹期待的眼神,心里两个声音在吵:“赢点钱就能找小妹爸说这是骗局,不能碰”当时虽然我没找过这种,但是青春期的时候还是很期待的,特别有时候路过听到里面高跟鞋踩到地面上的声音 咚 咚 咚,就感觉到了我的心跳也加快了。
王浩见我犹豫,从钱包里掏出 50 元,塞到我手里 —— 他的钱带着股皮革味,硬邦邦的,拍在我掌心:“我借你 50,凑 150,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平分。
你要是不敢,就继续蹲在这看我打金,月底连网费都交不起,只能滚回家被你妈骂。”
他的激将法像根针,扎破了我最后的犹豫。
我咬咬牙,把 150 元拍在吧台上,台面粘了层灰,纸币放上去都滑了一下。
“黄毛,充 150 元,这游戏叫‘幸运投注’冲进去后。”
网管黄毛正趴在柜台上看《圣贤书》,封面都卷了边,闻言抬起头,眯着眼睛看我,眼神里带着点嘲讽:“你也玩这个?
提醒你一句,这玩意儿容易上头,上次有个娃输了 2000,在这儿哭了一下午,眼泪混着泡面汤,恶心死了。”
“少废话,充就是了。”
王浩替我回话,语气不耐烦。
黄毛耸耸肩,电脑上操作了一下,给你充好了。”
他说完又低下头看《圣贤书》,手指在书页上搓来搓去,看得我有点恶心。
王浩点了刷新,鼠标箭头转了半天圈,过了半分钟,“充值成功” 的绿色提示弹出来,账户余额变成 150 元,红色的数字,跟网页底色几乎融在一起,得仔细看才能看清。
“压大,150 元全压。”
王浩催促道,手指点着屏幕,“这把必出大,别犹豫,赢了就能给你妹妹买奥特曼玩具了。”
我盯着 “大” 和 “小” 的按钮,红色按钮像两个血窟窿,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不敢点 —— 这 150 元里,有我全部的生活费,还有王浩借的 50 元,要是输了,我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
“快啊!
要开奖了!”
王浩推了我一把,我的手肘撞在显示器上,屏幕晃了晃,数字都发虚。
手指不小心点在了 “大” 的按钮上,150 元的投注金额跳出来,下面是 “确认投注” 的红色按钮。
我想取消,可倒计时己经只剩 10 秒,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像敲在我心上,每跳一下,心就沉一点。
“确认!”
王浩见我不动,伸手替我点了鼠标。
网页跳转,进入开奖界面。
滚动的号码一个一个跳出来,02、05、07、09、10,白色数字在红底上格外显眼。
我在心里算,手指无意识地攥紧:02+05=7,+07=14,+09=23,+10=33。
“33!
大!”
王浩喊了一声,拍着我的肩膀,力气很大,拍得我生疼,“赢了!
你看余额!”
我赶紧看向 “我的账户”,150 元变成了 292.5 元 ——150×1.95=292.5。
绿色的数字在屏幕上闪着,像颗亮闪闪的糖,我突然觉得喉咙发干,刚才的紧张全没了,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像有小电流在身上窜,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咋样?
比打金爽吧!”
王浩笑着说,从兜里掏出瓶天府可乐,“啪” 地拉开拉环,气泡 “滋滋” 冒出来,冷气混着甜味飘过来,“再压一把,赢够 300,咱们就去买瓶冰的庆祝,透心凉!”
我盯着余额,绿色数字像块磁铁,吸得我眼睛挪不开。
心里一个声音在说 “见好就收,把钱提出来,先给妹妹买贴纸,再交网费”,可另一个声音却在喊 “再赢一把,赢够 500 就能提现,到时候给妹妹买 15 元的奥特曼玩具,再给妈买瓶蜂花护发素(她上次说头发干,舍不得买,超市卖 8 元一瓶)”。
最终,我还是点了 “投注” 按钮,压了 100 元大,手指点下去的瞬间,心里又慌又期待,像在赌一颗糖会不会是苦的。
这次开奖很快,号码是 03、06、08、09、11,总和 37,还是大。
余额变成了 292.5-100+195=387.5 元。
“牛逼!”
王浩拍着我大腿,笑得更得意了,“再压 200,赢了就去巷子!
让你尝尝啥叫真正的舒服!”
我却突然慌了,刚才的兴奋像退潮一样消失,只剩下不安,像有只手攥着我的心。
我赶紧点 “提现”,页面跳出来,“提现最低 500 元” 的黑色字刺得我眼睛疼,下面还写着 “提现需绑定银行卡,1-3 个工作日到账”。
“咋了?”
王浩见我脸色不对,凑过来看。
我指着 “提现规则”,声音发颤:“提不了,要 500 才能提,还得等好几天……”王浩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拍了拍我手背:“那怕啥,再赢 112.5,凑 500 就能提了。
你要是不敢,我帮你压,输了算我的。”
他说着就要抢我的鼠标,我却突然按住他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算了,今天不玩了,下次再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再玩下去,这 387.5 元也会输光 —— 就像上次看别人赌,赢了很多,最后还是输得精光。
王浩见我坚持,也没再劝,只是撇撇嘴:“行,那你把余额记住,下次来接着玩,别到时候后悔。”
我点点头,关掉网页,心里却全是刚才开奖时的画面 —— 绿色的余额数字、滚动的号码、王浩兴奋的喊声,还有天府可乐的甜味。
黄毛走过来,递过来一瓶天府可乐,瓶身结着层薄冰,冰凉的触感传到我手上,却没觉得凉快,心里像揣了个火炉,烧得我坐立不安,连呼吸都带着热气。
回家的路上,路过卖蛋烘糕的小摊,铁皮炉子冒着烟,老板喊 “奶油味 5 角,肉松味 5 角”,声音裹着热气飘过来。
我摸了摸兜里空空的。
想给妹妹买一个,又没钱,只能想着 “等提现了再买,买两个,一个奶油味,一个肉松味”,最终还是没停,脚步飞快地往前走,身后的叫卖声越来越远。
可我没意识到,那台 CRT 显示器上的红色赌局,己经像钩子一样,把我牢牢勾住了。
晚上躺在床上,床单带着股没晒透的潮气,裹得人难受。
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 “京城赛车 PK10” 的号码,02、05、07、09、10,总和 33,这些数字在我眼前转来转去,连做梦都在算赔率,梦里都是绿色的余额在闪。
凌晨 1 点,我悄悄爬起来,光脚踩在实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激得我打了个哆嗦。
客厅的 21 寸长虹彩电还亮着待机灯,橘黄色的光映在地板上,也映出我的影子,缩在墙角,像个小偷。
我摸出诺基亚 3100,手机是爸淘汰下来的,外壳磕了个坑,按键 “5” 有点陷下去,按的时候得用点力。
按了王浩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他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哪个哦?
大半夜的不睡觉,吵死人!”
“是我,” 我压低声音,喉咙有点发紧,“我想去‘极速网吧’,再玩两把‘京城赛车’,你要不要来?”
说完就后悔了,心里骂自己 “没出息”,可又控制不住地想再赢点,凑够 500 元提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王浩清醒的声音,带着点兴奋:“你小子终于上道了!
等着,我骑电瓶车过去,10 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我攥着手机,手心全是汗,手机外壳的塑料有点滑。
心里又慌又期待,慌的是 “要是输了咋办”,期待的是 “再赢一把就能凑够提现的钱”。
我知道我不该去,可 CRT 显示器上的绿色余额,还有妹妹想要的奥特曼玩具,像两块磁铁,把我往网吧的方向吸。
我悄悄打开防盗门,“咔嗒” 一声轻响,吓得我赶紧停住,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没听到爸妈的动静,才敢慢慢推开门,溜了出去。
凌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像泼了盆凉水,可我却觉得浑身发热,脚步飞快地向 “极速网吧” 跑去。
1 公里的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发闷,像压了块石头,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路过 “酒眼桥” 时,桥洞下有拾荒者在睡觉,盖着捡来的报纸,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没敢多看,只盯着前面 “极速网吧” 的红色招牌,像盯着救命的稻草。
黄毛看到我,一点都不意外,靠在柜台上嚼着口香糖,吐了个泡泡:“就知道你会来,2 号机刚给你留的,那台没那么卡,CRT 显示器亮度调好了,不用你再瞎按。”
他扔过来一张上网卡,卡片边缘有点毛糙,我接过网卡,走向 2 号机,开机时,CRT 显示器亮起来,红色的 “幸运投注” 网页图标,在屏幕上格外显眼,像一个张开的陷阱,等着我跳进去 —— 而我,己经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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