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十分，初二（三）班的下课铃像道突然松开的弹簧，在教学楼里撞出层层回声。
芹菜把最后一截粉笔头按在黑板槽里，白色粉末在夕阳里扬起细尘，落在她袖口的教案边缘，洇出一小片模糊的白。
“这道应用题的辅助线做法，明天早自习抽查。”
她合上教案时，金属搭扣磕在讲台边沿，发出清脆的响。
底下的学生们像刚破茧的蛾，瞬间在座位间扑腾起来，书包拉链声、打闹声和“老师再见”的招呼混在一起，涌出门时带起一阵风。
最后一个男生冲出门时，芹菜瞥见他校服后襟沾着片薯片渣——和她昨天在首播镜头里看到的，那个叫“老策”的粉丝穿的卫衣上沾着的，是同个牌子的烧烤味。
走廊里遇见小秦时，她正抱着一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走，灰色衬衫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腕上那块掉了漆的电子表。
“芹姐，刚看你班学生飞奔出楼，以为你留堂了呢。”
他侧身让过跑着打闹的学生，作业本在怀里晃了晃，“晚上首播的活动海报我放你桌上了，三九说要带他新攒的皮肤来‘踢馆’。”
“刚讲完题。”
芹菜跟她并排走，帆布包里的备课本硌得肩膀发沉，“对了，涵宝宝寄的那个桌面暖风机，你放哪儿了？
昨晚首播手冻得发僵，技能都按不准。”
“在首播桌上呢，我调了恒温档。”
小秦的声音里带着点笑，“刚路过初三办公室，王老师还问你今晚播不播，说她儿子天天蹲你首播间，数学题都没你玩游戏认真。”
芹菜无奈地摇摇头。
她和小秦在同一所中学教书，她带初二数学，她带初一地理，去年学校附近的老楼招租，俩人凑钱合租了个两居室——客厅被改造成了简易首播间，白天是他俩批改作业的地方，晚上就成了“芹菜”的主场。
六点半，夕阳把出租屋的玻璃窗染成蜜色。
芹菜推开家门时，秦宇正蹲在客厅地板上布线，充电线像条银蛇从插排爬向首播桌。
靠墙的书架上，《初中数学教学参考》和《王者荣耀英雄攻略》并排站着，中间夹着他俩的教师资格证。
“芹姐回来啦。”
小秦抬头时，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我刚把新麦克风连上了，你试试音质？
昨天有粉丝说你说话像隔着棉花。”
芹菜放下帆布包，走到首播桌前。
桌上并排放着两台手机，左边的连着麦克风支架，屏幕亮着首播平台的后台界面，右上角显示“在线粉丝32”——涵宝宝的头像在里面闪，旁边跟着“宝宝”发的表情包；右边的手机登录着游戏账号，ID只有两个字：“芹菜”，段位停在星耀一三颗星，头像用的是系统默认的亚瑟，小秦总说这头像“像教导主任查房”。
桌角的粉色暖风机呼呼吹着，旁边放着半袋坚果，是“霸总”上周寄来的，快递单上没写寄件人信息，只在备注栏里写着“熬夜伤胃，少喝可乐”。
“换衣服不？”
小秦递过来件黑色连帽衫，胸前用白色颜料写着“稳住”，是她俩去年用丙烯涂的，洗了十几次后字边泛着毛边，“老策刚发私信，说今晚要跟你solo，输了就给首播间刷十个灯牌。”
芹菜接过衣服套上，袖口长了截，盖住半只手——这是秦宇的旧衣服，她穿刚好。
“他那水平，solo纯属送灯牌。”
她拿起手机点开游戏，加载界面弹出时，小秦的ID“小秦”跳了进来，头像是个举着地理课本的孙膑。
“七点准时开播？”
小秦把保温杯推到她手边，里面是泡好的枸杞茶，“我刚看了下，霸总己经在线了，头像亮着，估计在等你。”
芹菜瞥了眼屏幕右上角的粉丝列表，那个灰色的“霸总”头像确实亮着，像颗沉默的星。
这人是首播间的榜一，来的时间不长，却几乎每晚都在，从不发弹幕，每次出手都是火箭特效，小秦猜是哪个学生家长，林芹觉得更像学校门口开文具店的张叔——上次去买红笔，看见他电脑屏幕上正映着王者荣耀的地图。
七点整，小秦对着镜头比了个OK的手势，首播间的在线人数开始往上跳。
芹菜清了清嗓子，把麦克风拉近些。
“晚上好，各位同学。”
她故意捏着嗓子，学校长在周会上的腔调，“欢迎来到芹菜的王者小课堂，今天咱们讲《如何用亚瑟的一技能沉默打断妲己的大招》，原理就像上课举手发言，得掐准时机。”
弹幕立刻滚了起来，像撒了把豆子。
老策：报告老师！
我带着我的新皮肤来了！
（附带一张吕布的末日机甲截图）三九：前排出售瓜子，赌芹菜今晚能不能上王者涵宝宝：芹菜今天穿那件“稳住”卫衣啦！
暖风机好用吗？
手还冷不冷？
宝宝：孙膑是不是小秦老师？
地理课上他总拿我作业本当扇子！
林芹看着“宝宝”的弹幕笑了：“小秦，听见没？
明天上课给宝宝同学道个歉。”
“冤枉啊芹姐！”
小秦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点夸张的委屈，“我那是帮她扇掉作业本上的橡皮屑。”
小秦：（游戏内打字）宝宝同学，明天给你带块新橡皮赔罪。
宝宝：（害羞表情）好呀好呀！
游戏进行到三分钟，芹菜操纵着亚瑟在河道清线，盾牌碰撞野怪时溅出金色的光。
小秦的孙膑骑着小滑板跟在旁边，时不时用二技能给她加速，像个在操场边递水的跟班。
“辅助就得这样，”芹菜对着麦克风说，“看视野、加buff、保队友，跟咱们办公室的王老师似的，总帮我收作业。”
话音刚落，草丛里突然窜出个妲己，粉色爱心带着特效飞过来。
林芹手指一按，亚瑟的一技能亮起，金色的剑光劈过去——妲己的大招被沉默在半空。
“看到没？”
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这就叫掐准时机，跟你们答历史题似的，得记住关键时间点。”
老策：《论历史答题与打断技能的共通性》三九：芹菜老师开课了！
我先记笔记！
突然，屏幕上炸开一串火箭，红色的光映亮了半个桌面。
系统提示：用户“霸总”赠送主播“芹菜”火箭x3！
弹幕瞬间停了半秒，随即涌得更凶了。
老策：！！！
霸总大气！
涵宝宝：霸总这是给芹菜刷勇气buff呢！
芹菜愣了愣，对着镜头挥了挥手：“谢谢霸总的火箭。
这样，这局赢了，给大家表演亚瑟绕后，就像我上周突袭检查作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芹姐别立flag！”
小秦在耳机里笑，“上次你说要绕后抓后羿，结果闯进对面泉水了。”
“那是战术失误。”
芹菜操纵着亚瑟往中路走，“教学相长嘛，老师也会犯错，重要的是知错能改。
就像三九，上次在首播间说脏话被禁言，后来天天帮我管弹幕，这就是进步。”
三九：（委屈表情）芹姐别翻旧账！
九点十五分，当“胜利”的字样跳出时，芹菜的段位终于蹭到了王者。
最后一波团战，她果然绕后沉默了对面的C位，小秦的孙膑跟着放大招，配合得像讲台上递粉笔那样默契。
“看到没？”
芹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teamwork（团队合作）很重要，跟你们做小组作业一个理，得互相配合。”
涵宝宝：芹菜好棒！
我要把这段录下来给我弟看，让他知道打游戏也要讲配合！
霸总：（火箭x2，头像随即暗了下去）关掉首播时，小秦己经煮好了两碗面条，卧在上面的荷包蛋黄颤巍巍的。
芹菜坐在折叠椅上，看着窗外的月光落在她搭在椅背上的教案上，纸页被风吹得轻轻掀动。
“芹姐，想什么呢？”
小秦把筷子递过来，“明天早自习要查的题，我帮你把易错点标出来了，在你教案夹里。”
“在想三九刚才说的，他弟弟数学考了六十多分。”
芹菜搅了搅面条，热气模糊了镜片，“其实这些孩子也不容易，要应付考试，又忍不住想打游戏，能找到平衡点就很难了。”
小秦吸着面条，呼噜声里带着笑意：“所以他们才喜欢看你首播啊，觉得你不只会讲题，还懂他们打游戏的乐趣。
就像咱们办公室那帮老师，现在都知道初二有个数学老师，晚上首播打王者比讲题还认真。”
芹菜笑了，拿起手机给“三九”发了条私信：“让你弟把错题发给我，明天首播前给你讲讲思路。”
秒回的是个磕头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长串“谢谢芹菜老师”。
她放下手机，继续吃面。
窗外的月光刚好落在首播桌上，照亮了摊开的数学练习册，旁边的首播手机还在微微发烫，充电线和教案上的红笔并排躺着，像两条在夜色里休息的河。
这就是她的生活，一半是教案上的红勾，一半是游戏里的技能光效，在这间出租屋里交织成寻常的日子——就像此刻碗里的面，有荷包蛋的香，也有青菜的淡，混在一起，才是踏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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