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舟山枸杞岛的海岸线还浸在淡青色的雾里。
林晓踩着沾着夜露的石板路走向码头时，裤脚己经被海风卷得发潮，咸腥气钻进鼻腔，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可最近这味道里，总掺着点说不出的滞涩。
“浙舟渔 037” 号泊在码头上，船身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头，像位垂暮的老人。
这是父亲留下的船，三个月前父亲突发脑溢血倒在甲板上，从此这船的缆绳就交到了林晓手里。
她跳上船板，脚下传来 “咯吱” 一声响，像是船在叹气。
渔网摊在甲板上，昨晚收回来时几乎是空的 —— 几条手指长的梅童鱼，还有两只壳子碎了一半的梭子蟹，加起来不够装满一个竹篮。
林晓蹲下来，指尖拂过渔网的网眼，这网是父亲亲手织的，当年他总说 “网眼要留够大，小崽子得让它们长”，可现在村里的船，网眼一个比一个密，恨不得把海里的浮游生物都捞上来。
“晓丫头，又在摆弄你那破网？”
码头上传来王伯的声音，他扛着一卷新网，网眼密得能滤水，“昨天阿坤他们船，一晚上就拖了两舱带鱼，你这船要是还守着老规矩，喝西北风都赶不上热的。”
林晓抬起头，王伯的影子投在甲板上，他是村里资格最老的渔民，手上的老茧比船板上的纹路还深。
“王伯，这网眼太小，小鱼都捞没了，以后就没鱼可捕了。”
她的声音有点哑，这话说了不下十遍，可没人愿意听。
“以后？”
王伯把新网往地上一摔，网绳弹起溅了他一裤脚泥，“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想以后？
你爹当年是倔，可他那时候海里有鱼啊！
现在呢？
你看看你这渔网，三天两头空着，你娘还在医院等着医药费，你逞什么强？”
林晓攥紧了手里的网绳，指节泛白。
母亲的住院费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可她忘不了父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的话：“晓啊，海要养，不能竭泽而渔，不然咱们渔村就完了。”
她站起身，把渔网慢慢收起来，网眼上挂着的几丝海草被风吹得晃荡。
“王伯，我不用密网，也不用电拖网，就算捕得少，心里踏实。”
王伯盯着她看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你这丫头，跟你爹一样轴。
阿坤昨天还问我，要不要带你一起‘干’，他说有村干部照着，没事……我不去。”
林晓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电拖网是犯法的，把海底的珊瑚都拖烂了，那是断子孙路的事！”
王伯被她呛得愣了愣，摇摇头扛着新网走了，嘴里嘟囔着 “不知好歹”。
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其他渔船的马达声陆续响起，突突的声音震得海面都在颤。
林晓看着那些船驶离港口，船尾拖着长长的白色水痕，像一道道伤疤。
她转身钻进船舱，翻出父亲留下的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每天的渔获：“1998 年 5 月 12 日，带鱼 30 斤，梭子蟹 20 斤2005 年 8 月 7 日，大黄鱼 15 斤”…… 最后一页停在今年 3 月，只有一行字：“海浑了，鱼少了”。
林晓合上笔记本，眼眶有点发热。
她发动马达，“浙舟渔 037” 号慢慢驶出港口，船身破开晨雾，向深海驶去。
海水不像小时候那样碧蓝，有点发灰，阳光照在海面上，泛着细碎的光，却照不透底下的浑浊。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达声，一艘漆成亮蓝色的船飞快地驶过，船尾激起的水花比普通渔船大得多，林晓认得，那是阿坤的船。
她眯起眼，看见船尾挂着一张巨大的拖网，网口闪着金属的光 —— 是电拖网。
阿坤的船从她旁边驶过，驾驶舱里的阿坤探出头，冲她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晓丫头，还守着你那破船？
再这样，你娘的医药费都凑不齐喽！”
林晓没理他，握紧了船舵。
阿坤的船很快消失在雾里，留下一道浑浊的水迹。
她停下船，把渔网撒了下去，网绳一点点沉入海里，像她悬着的心。
海风卷着云过来，遮住了太阳，海面上暗了几分。
林晓坐在船舷上，望着远处的海平面，心里有点慌，又有点犟。
她不知道这样坚持下去能不能等到鱼多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凑够母亲的医药费，可她记得父亲说的 “海要养”，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海，一网下去能捞起满舱的鱼，阳光洒在鱼身上，闪着银亮的光。
就在这时，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陌生的船，船身上写着 “海洋调研”，甲板上站着个穿蓝色冲锋衣的男人，正举着望远镜往这边看。
林晓愣了愣，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陈默，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会成为她守护蓝海路上，最坚定的同行者。
渔网在海里飘着，晨光渐渐穿透云层，洒在空荡的甲板上。
林晓站起身，望着那艘调研船，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像海面上刚冒头的朝阳，虽然微弱，却带着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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