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率先唤醒了她沉睡的知觉。
是水。
浑浊的、带着铁锈味的水,正缓慢地漫过她的脚踝。
每一下呼吸都扯着肺叶疼痛,吸入的空气带着地下室的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安夏艰难地睁开眼。
黑暗。
几乎完全的黑暗,只有远处一扇高窗投下惨白的微光,勾勒出这个狭小空间的轮廓——这里像是个废弃的储藏室。
她的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反绑在身后,摩擦出的伤口己经麻木。
记忆碎片般刺入脑海。
林薇薇甜腻却冰冷的声音:“小夏,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太容易相信人。”
陆子明,那个她爱了整整五年的人,侧着脸不愿看她,手中却紧紧攥着那份她通宵完成、足以让他平步青云的商业计划书。
还有贾仁义,殷勤地为林薇薇披上外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谄媚和得意。
“为什么…”她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嘶哑不堪。
她以为自己是去庆祝男友的升职,庆祝闺蜜的新恋情,却不知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他们拿走了她的一切——创意、积蓄、甚至她对人性最后的信任。
水位似乎在缓慢上涨,己经没过小腿。
刺骨的寒冷让她牙关打颤。
她挣扎着,徒劳地扭动身体,粗糙的水泥墙磨破了她的肩膀。
没有人会来救她。
这个认知比冰冷的水更让她绝望。
父母年迈,弟弟尚在读书,他们甚至不知道她身在何处。
她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最终成为社会新闻里一则无人关注的失踪人口。
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渍滑落,尝到咸涩的味道。
不是为死亡,而是为那被彻底践踏的真心和可笑至极的五年。
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砰!
一声巨响炸开。
不是水声,是…书本掉落在木质桌面上的声音?
刺目的光线强行撬开她的眼皮。
安夏猛地吸了一口气,却没有预想中的污水和霉味,只有阳光曝晒后粉尘的味道,还夹杂着淡淡的粉笔灰和…邻座林薇薇身上那款甜腻的草莓味香水。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肺里的冷水都咳出来。
“喂!
安夏!”
胳膊被不耐烦地推了一下,“你干嘛呢?
睡觉还打嗝?
吓死人了!”
是林薇薇的声音。
鲜活,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没有记忆里最后的冰冷恶毒。
安夏猛地抬起头,视线从模糊逐渐聚焦。
眼前是熟悉的大学阶梯教室。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在空气中切割出清晰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里翩然起舞。
黑板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微积分公式,旁边还挂着“距奥运会开幕还有XX天”的醒目倒计时牌。
日期:2008年3月12日。
讲台上,年过半百的高数老师正皱着眉头看她,眼镜片后的目光透着不赞同。
她…不是在冰冷的地下室里等死?
她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
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没有长期熬夜加班留下的薄茧,也没有被绳索捆绑出的狰狞瘀痕。
这是一双十八岁少女的手。
心脏骤然狂跳,声音大得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安夏,”老师敲了敲黑板,语气不悦,“我刚才讲的这个定理,它的应用前提是什么?”
她僵硬的站起来,桌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前排,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男生回过头。
是陆子明。
他英挺的眉毛微挑,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优等生的优越感。
那张脸,年轻,英俊,还没有被后来的野心和虚伪完全侵蚀。
就在几个小时前——或者说,五年后——这张脸的主人刚冷漠地宣判了她的“死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窜上来。
不是比喻,是生理性的反胃。
她猛地捂住了嘴。
“哇,不是吧安夏,”旁边的林薇薇夸张地压低声音,“听到数学题就想吐啊?
你这反应也太给力了。”
她嘴上说着关心的话,眼底却闪烁着看好戏的光。
另一侧,学生会副主席贾仁义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她和陆子明之间转了一圈,嘴角挂着一丝了然又谄媚的笑意,仿佛在说“我懂我懂”。
荒谬感。
彻头彻尾的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又瞬间陷入更大的混乱。
这不是梦。
指尖掐入掌心的刺痛感如此真实。
阳光的温度,粉笔灰的味道,林薇薇香水那甜到发腻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在 screaming 着“真实”。
她重生了。
回到了2008年,她大学一年级的春天。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狂喜的浪潮刚刚掀起,就被更冰冷、更沉重的记忆狠狠拍碎。
她看着眼前鲜活的陆子明和林薇薇,看着他们此刻尚且青涩的伪装,前世被背叛、被夺走一切、在冰冷污水中等待死亡的绝望和恐惧瞬间回流,几乎将她淹没。
那不仅仅是恨,更是一种深刻的、生理性的排斥和恶心。
“安夏?”
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回答不出来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和身体的微颤。
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利用疼痛维持摇摇欲坠的镇定。
“对不起,老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刚咳嗽过的沙哑,却又奇异的平静,“我…没听清问题。”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窃笑。
陆子明转过头,不再看她,脊背挺首,透着漠不关心。
林薇薇在她旁边得意地撇了撇嘴。
高数老师重重叹了口气,挥挥手:“坐下吧,认真听讲。”
安夏缓缓坐下,背脊挺得笔首,僵硬得如同大理石雕像。
窗外,阳光正好,梧桐树冒出了新芽,一片生机勃勃。
而她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无人知晓的天翻地覆。
过去与未来的画面在脑中疯狂交织撕扯。
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做那个轻信他人、输掉一切的傻瓜。
那些伤害她、背叛她的人,那些她曾经视若珍宝最后却将她踩入泥泞的人…她看着身旁林薇薇娇俏的侧脸,看着前排陆子明挺拔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迷茫褪去,凝固成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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