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清晨总是被一层薄薄的灰雾笼罩，那是城外矿山日夜不休开采时扬起的石粉。
阳光费力地穿透这层灰幕，将微弱的光斑洒在青石板街上，也照亮了城东那座门庭冷落的府邸——林家祖宅。
朱漆大门上的镀金早己剥落，门前两尊石狮缺牙断爪，显露出岁月与衰败的痕迹。
唯有门楣上那块写着“林府”的匾额，虽然木质开裂，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固执地维系着这个家族最后的体面。
“少爷，您今日真要出去？”
院内，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老者忧心忡忡地跟在一位青年身后。
老者约莫六十，背微驼，眼神却清亮有神，步伐稳健，正是林家最后的忠仆，炼气后期的福伯。
被他称为少爷的青年，约莫十八九岁，一身靛蓝色长衫虽料子考究，却明显有些旧了，袖口处甚至有着不易察觉的细微修补痕迹。
但他穿着这身衣服，却丝毫不显寒酸，反而因其洒脱不羁的气质，显得别有风范。
这便是林家嫡系独子，林风。
“福伯，瞧您说的，小爷我哪天不出去？”
林风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衣襟，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这黑石城要是缺了我，得少多少乐子？”
“可是少爷...”福伯欲言又止，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担忧，“昨日您在醉仙楼...那账单，老奴好不容易才用您母亲留下的那支玉簪抵了。
城主府的刘管家今天一早又派人来，说您前日赛马赢走的那个玉佩，是城主公子心爱之物，让您...‘识相点’送回去。”
林风嗤笑一声，顺手从院中那棵老槐树上折下一段嫩枝，叼在嘴里：“刘胖子倒是会给他主子当狗。
小爷我凭本事赢来的，凭什么还？
再说了，赵老西那混蛋上次赛马故意撞伤小猴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他出来主持公道？”
他说的“小猴子”是城里一个卖果子的少年，也是林风那帮“狐朋狗友”中的一员，家境贫寒。
上月因躲闪不及，被纵马狂奔的城主公子赵康及其随从撞伤了腿，至今还瘸着。
福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住，只能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却沉甸甸的钱袋，悄悄塞进林风手里：“那少爷千万小心，遇事...忍一时风平浪静。
家里还有些琐事，老奴处理完便去寻您。”
林风掂了掂钱袋，脸上的嬉笑淡了些。
他知道这大概是福伯最后那点私房钱了，也是林家目前除了这座空宅外，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
他心里门儿清，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潇洒地挥挥手，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走喽，给小爷的兄弟们找点乐子去！”
福伯望着那道挺拔却单薄的背影消失在照壁后，长长叹了口气，混浊的眼中满是复杂。
他转身，对着空旷无人的庭院，恭敬地行了一礼，低声喃喃：“老爷，夫人，老奴...愧对你们的嘱托啊...”......黑石城分为东城和西城。
东城多是一些没落户和破败家族，街道狭窄，房屋低矮。
而西城则繁华许多，酒楼、赌坊、勾栏瓦舍林立，是富户和修士聚集之地。
林风揣着那袋沉甸甸的铜钱和几块碎灵石，吹着口哨，优哉游哉地穿过分隔东西城区的石桥。
他的出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街道上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快看，‘瘟神’来了！”
卖包子的老汉低声对旁边摊贩道。
“嘘！
小点声！
让他听见又得捉弄你！”
卖菜大娘心有余悸，“上次他非说我这菜注了水，用火符烘了半个时辰，菜是蔫了，可分量还真轻了不少...” “不过上月西街张屠户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也是林少带着一帮小子，愣是用幻符把他骗进自家猪圈关了一夜，哈哈哈！”
“哼，不过是败家子的胡闹罢了。
林家祖上何等风光，出了这么个纨绔，真是家门不幸...”路边的窃窃私语，或厌烦，或畏惧，或带着点看笑话的戏谑，或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林风尽收耳底，却浑不在意，脸上那抹懒洋洋的笑意丝毫未变。
他修为虽是炼气初期，近乎凡人，但感知却异常敏锐。
这是他从小在无数白眼和嘲讽中练就的本事，也是他能在惹是生非后屡次脱身的关键——当然，在所有人看来，这只是他运气好，以及福伯那位炼气后期忠仆一次次舍下老脸护主的结果。
“风哥！
这儿呢！”
刚进西城没多久，一个兴奋的声音就从旁边茶馆二楼传来。
林风抬头，只见三五个衣着光鲜、却同样透着股虚浮劲的年轻男子正冲他招手。
这就是黑石城著名的“败家子联盟”，成员包括开赌场的老爹不管事的阿乐、家里卖药材却自己体虚的金万两、以及另外几个同样不务正业的商贾之子。
林风，则是这个圈子里毫无争议的核心与大脑。
林风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大马金刀地坐下，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最好的那杯灵茶呷了一口：“瞧你们这点出息，小爷我没来，就干坐着？”
“风哥，这不是等您来拿主意嘛！”
阿乐凑过来，他身材瘦小，眼神活络，是城里有名的包打听，“听说您昨天又把醉仙楼掀了？
牛逼啊！”
“小事。”
林风摆摆手，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说点正事，今天有什么乐子？”
金万两嘿嘿一笑，他体型富态，面色有些苍白：“风哥，最大的乐子不就是您吗？
城主府现在到处找您呢，说您骗了赵康公子的家传玉佩？”
“放屁！”
林风眼睛一瞪，随即又笑起来，压低声音，“那是小爷我凭赌术赢来的！
赵老西技不如人，还想赖账？
美得他！”
他这话半真半假。
玉佩确实是赛马赢的，但他也确实在赌约中耍了点小手段——《千幻手》的“偷天换日”，对付赵康那种眼高于顶的蠢货，绰绰有余。
“可是风哥，”一个纨绔担忧道，“赵康倒是没什么，可他那个师父，是青玄门外门长老，听说快要筑基了...咱们惹不起啊。”
“怕什么？”
林风挑眉，浑不在意，“天塌下来有小爷我顶着。
他赵康仗着有个好爹、好师父，在城里横行霸道，撞伤了小猴子连汤药费都不给？
小爷我就专治这种不服的！”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冷光。
那是一种与表面纨绔截然不同的锐利与坚决。
众纨绔面面相觑，他们跟着林风混，多半是为了寻求刺激和仗势欺人（虽然林家没势了，但林风个人的“恶名”就是一种势），但每次事情闹大，最后吃亏背锅的，似乎总是林风自己。
他们对此心照不宣，也乐得如此。
“风哥义气！”
阿乐赶紧拍马屁，随即转移话题，“要说乐子，今天还真有一个。
‘百炼阁’的王掌柜，就那个卖劣质法器还趾高气扬的死胖子，今天中午要在聚仙楼宴请青玄门的执事，显摆他新得的一株‘赤阳草’。”
“哦？”
林风眼睛眯了起来，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想到坏点子的标志，“就是那个上次把一个破铜镜当‘护心镜’卖给刘奶奶，骗走她全部积蓄的老王八？”
“对！
就是他！”
林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打了个响指：“得，今天的乐子有了。
阿乐，去帮我找点东西...金胖子，你去...”他低声吩咐一番，几个纨绔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随即兴奋地分头行动。
......正午时分，聚仙楼雅间。
百炼阁的王掌柜正满脸红光地向着一位青玄门执事吹嘘：“李执事您看，这株赤阳草，色泽饱满，灵气充沛，起码有五十年火候！
可是炼制‘赤阳丹’的主药啊！
费了老大力气才从山里收来的...”那李执事微微颔首，眼中也有一丝热切。
五十年份的赤阳草，对他这种炼气中期的修士来说，确实是难得之物。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嘭”地一声推开。
林风摇着一把折扇，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纨绔。
“哟，王掌柜，请客呢？
有好东西不叫上小爷我见识见识？”
林风笑嘻嘻地，目光首接落在桌上那株盛放在玉盒里的红色灵草上。
王掌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林风？
你来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
出去！”
李执事也皱起眉头，面露不悦。
他对林风的“大名”早有耳闻，一个炼气初期的破落子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别啊王掌柜，”林风自顾自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用扇子指着那赤阳草，“我就是好奇，想来瞧瞧，您这株‘五十年份’的赤阳草...它怎么好像有点蔫吧？
别是用了什么药水泡过，强行催发的吧？”
王掌柜心中猛地一突，脸色微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休要血口喷人！
李执事在此，岂容你信口雌黄！”
那李执事闻言，也仔细看向赤阳草，果然发现草叶尖端似乎有那么一丝不自然的萎靡，心中不由起疑。
林风却哈哈一笑，摆摆手：“开个玩笑，王掌柜别激动嘛。
说不定是这聚仙楼风水不好，影响了灵草灵气呢？
我听说啊，有些黑心商人，就喜欢把店铺开在阴煞之地附近，方便以次充好...”他这话看似无心，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王掌柜的秘密。
百炼阁的后院，确实偷偷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聚阴阵”，用来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次品”。
王掌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滚！
你给我滚出去！”
“好好好，我滚，我滚。”
林风站起身，一副无奈的样子，转身时“不小心”宽大的袖袍拂过了桌上的茶杯。
“哎呀！”
茶水倾翻，正好泼在那盛放赤阳草的玉盒上。
“你！”
王掌柜惊怒交加，慌忙去抢救。
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林风的手指极其隐晦地弹了一点细微的白色粉末到那赤阳草上。
“对不住对不住！”
林风连连“道歉”，带着那帮强忍笑意的纨绔“狼狈”地退出了雅间。
一出聚仙楼，阿乐就迫不及待地问：“风哥，得手了？”
林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正是那点他用“偷天换日”手法掉包出来的真正赤阳草芯——药力最精华的部分。
而留在那里的，只是一株被动了手脚、很快就会彻底枯萎的空壳。
“小爷我出马，还能失手？”
林风得意一笑，将纸包扔给金万两，“拿去，找个靠谱的药师，炼成丹药，给小猴子治腿。
剩下的钱，老规矩，分给上次被王老狗坑过的街坊。”
“好嘞！”
金万两连忙接过。
而此刻，聚仙楼雅间内，王掌柜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玉盒里的赤阳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枯萎，灵气尽失...“林！
风！
我跟你没完！”
王掌柜凄厉的咆哮声从楼上传出。
楼下的林风掏了掏耳朵，对着兄弟们咧嘴一笑：“瞧，他又谢谢我呢。
走，下一场！”
......夕阳西下，林风揣着今天“赚来”的零散铜钱——大部分“收益”都分给了需要的人，自己只留了点酒钱——吹着口哨，晃回了东城。
路过小猴子的果摊时，他顺手将几块碎灵石塞进一堆水果下面。
走到刘奶奶的粥铺，他丢下几个铜板，端走一碗最便宜的米粥，喝得呲溜响。
街坊邻居看着他，目光依旧复杂。
这个青年，是黑石城最大的麻烦，也是最不像好人的...好人？
刚走到林家祖宅那条僻静的街道，林风脸上的慵懒笑容瞬间消失，脚步微微一顿。
太安静了。
而且，福伯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他。
他眼神微凝，体内那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炼气初期灵力缓缓运转，感知放到最大。
一种模糊的、却令人心悸的危机感，从他胸口那枚贴身佩戴的、温润却毫无灵气波动的灰色玉佩上传来。
这玉佩是祖传的“破石头”，他从小戴到大，从未有过任何异常。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毫无察觉，继续吊儿郎当地朝家门口走去。
“哟，哪位大佬这么看得起我林风，堵在我家门口等着送钱啊？”
声音依旧轻佻响亮，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但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己悄然扣住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着玄奥纹路的黄色符箓——那是他压箱底的保命玩意之一，价值不菲的一次性“小虚空挪移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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