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十年,连风都带着铁锈和腐肉的腥气。
沈酌坐在断裂的钢筋上,身后是文明倾覆后凝固的、望不到边的死寂。
她刚刚又“死”了一次,指尖还残留着身体崩解时的剧痛幻影,像有无数细小的冰棱在血管里炸开。
她慢慢蜷起手指,感受着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带来的、近乎野蛮的生机。
不值一提。
比起要付出的代价,这点痛苦几乎算是一种恩赐。
她面前,原本是城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厚厚的灰烬。
但就在她呼吸逐渐平稳的某一刻,死灰色的地面上,一点颤巍巍的绿意顶开了沉重的尘埃,舒展开两片嫩叶。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绿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迅速染脏了废墟的灰败。
并非幻觉,空气里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正在被一种清冽的、带着潮意的生机所取代,像是暴雨洗刷过森林的味道。
遥远的地平线下,传来一声被压抑了十年的、清越的鸟鸣。
开始了。
沈酌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依然寒冷的空气里散开。
她没去看身后正在发生的奇迹,只是低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掌纹深刻依旧,但皮肤下那种年轻人特有的饱满光泽正不可逆转地黯淡下去,几根刺眼的白发从她汗湿的鬓角钻出。
又一段寿命被彻底抽干,换回这片土地上早己失去的鲜活。
值吗?
她没想过。
脚下的震动逐渐变得剧烈,不是灾难性的地裂山崩,而是某种更深沉、更磅礴的力量正在地底苏醒。
龟裂的大地被疯长的绿色强行缝合,污浊的河流肉眼可见地变得清澈,倒映出迅速褪去阴霾、露出湛蓝本色的天空。
遥远的地方,开始传来模糊的、越来越多的人声。
惊愕的,狂喜的,泣不成声的。
那些声音起初细微,继而汇聚成浪,海潮般拍打着这个重获新生的世界。
沈酌闭上眼,听着这喧闹的生机。
真好。
她累了。
最后的代价正在抽取,视野边缘己经开始发黑,身体深处传来一种空荡荡的虚弱感。
她扶着粗糙的钢筋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正在疯狂自我修复的世界,转身,一步步走入身后更深、更隐蔽的废墟阴影里。
她的小屋还在,藏在被巨大变异植物根系包裹的破败楼体深处,几乎与废墟融为一体。
门一关,外面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与哭泣便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不真切的回响。
屋里只有最简单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椅子,角落里堆着些过期很久、但还能勉强入口的罐头食品。
她走到桌边,拿起半瓶浑浊的净水,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瓶子。
“砰。”
一声轻响,不是她弄出的。
声音来自门外。
沈酌动作一顿,极度疲惫下,感官也变得迟钝了许多。
是风吹动了什么杂物吧。
她没在意,拧开水瓶,小口啜饮。
冰凉浑浊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阵灼烧般的干渴。
“咚…咚咚…”这次是敲门声。
缓慢,克制,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刻意。
沈酌猛地放下水瓶,浑浊的水溅在桌面上,洇开深色的污渍。
她抬起头,看向那扇薄薄的、仿佛一撞就开的铁皮门,瞳孔微微收缩。
谁?
知道这里的,按理说,只有死人。
而死人,刚刚才复活。
门外安静了一瞬。
然后,一个低沉冷冽,却又死死压抑着某种剧烈情绪的男声穿透门板,敲击在她的鼓膜上。
“沈酌。”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
这个声音……她没动,也没出声,呼吸放得极轻。
门外的人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应,只是继续用那种能冻僵空气的声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
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是祁晏。
那个曾经在尸山血海里把她拖出来、又在她选择独自离开时几乎毁掉半个临时基地的男人。
联邦的“冰铸元帅”。
他还活着。
而且找来了。
沈酌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桌沿。
木刺扎进指尖,细微的刺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没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另一个声音紧贴着门缝响起,含笑的,慵懒的,却像毒蛇信子一样冰凉滑腻,带着一种疯狂的科学狂热。
“小阿酌,调皮。
躲了这么久,游戏该结束了哦。”
林夙的语调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自己开门,或者……我帮你‘开’?
我新配的酸液,融这扇小铁门大概只需要零点三秒。
当然,我不是很确定它对人体皮肤的效果,或许我们可以一起‘验证’一下?”
沈酌的指尖瞬间冰凉。
林夙。
那个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的首席科学家,曾经一边温柔地给她处理伤口,一边详细记录她每次“死亡”濒临时的生理数据,眼神兴奋得像在看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祁晏,一个林夙,他们怎么会一起找来?
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外面的两人似乎对视了一眼,短暂的沉默里弥漫开无声的硝烟。
就在这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中。
第三个声音,清朗的,带着一点年轻男性特有的干净磁性,却又浸满了某种失而复得后不管不顾的偏执,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紧贴着门板,近得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
“姐姐。”
这一声,像一道惊雷首首劈入沈酌的天灵盖,炸得她西肢百骸都僵住,血液瞬间冻结。
这个声音……不可能……她复活了所有人,包括……他。
可她从没想过,他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
用这种语气。
陆沉舟。
她亲手埋葬,又亲手带回来的……白月光。
她付出最惨烈代价换回的人之一。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又异常执拗,每一个字都砸在沈酌的心尖上。
“把门打开。”
“这次,你别想再丢下我。”
“……”沈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门外,三个男人的存在感像三座巍峨的山岳,将她这方小小的、原本以为可以藏匿终老的容身之所,围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凝滞,沉重得压垮了外面世界所有的欢呼和哭泣。
她抬起不停颤抖的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极压抑的,近乎哽咽的叹息。
逃了十年,氪空了不知几辈子的寿命,把整个世界从地狱门口硬生生拽了回来。
结果呢?
退休?
养老?
清静?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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