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谷的晨雾总带着几分黏腻的湿意,像被揉碎的云絮,缠在绯落新化出的脚踝上。
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苔藓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沾露的蕨类叶子——这双手还带着几分幼态的纤细,指甲泛着淡淡的粉,不像狐狸爪子那样覆着绒毛,却让她总忍不住蜷起指尖,想找回毛茸茸的触感。
“尾巴呢?”
绯落低头盯着自己身后,那里只有浅青色的裙摆轻轻晃动,本该垂着的狐狸尾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试着集中精神,丹田处那股微弱却温暖的灵力轻轻一颤,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麻痒,三条毛茸茸的尾巴尖儿猛地冒了出来,又在她慌神的瞬间缩了回去,只留下裙摆上几缕不易察觉的白绒。
“急什么,刚化形就想控尾,哪有这么容易。”
温润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绯落回头时,母亲正提着竹篮从溪边走来,篮里装着刚采的晨露草。
母亲的化形比她稳妥得多,一身素白的衣裙衬着柔和的眉眼,只有垂在身侧的手偶尔会浮现淡金色的狐纹,泄露妖族的身份。
“娘,我刚才摸到尾巴尖了!”
绯落扑过去,拉着母亲的衣袖晃了晃,语气里满是雀跃,“比昨天稳多了,是不是快能像您一样,收放自如了?”
母亲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晨露的凉意:“我们九尾天狐的化形本就比寻常妖修难,你才满百岁就能化出人身,己经是天赋异禀了。
只是……”她的语气顿了顿,眼神飘向幽谷深处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崖壁,那里是他们一族世代隐匿的屏障,“化形越稳,越要记得藏好自己。”
绯落的笑容淡了些,她知道母亲这话的意思。
自打她有记忆起,就没离开过这片幽谷。
父亲说,外面的人类修士像饿狼,一旦发现狐妖,要么抓去当契约灵宠,要么剥了狐皮炼法宝。
去年有只误入幽谷的野兔妖,腿上带着修士符箓留下的灼伤,说起来外面的世界时,声音都在发抖。
“我知道啦,”绯落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不离开幽谷,不暴露尾巴,不用灵力的时候就把气息藏好。”
母亲叹了口气,蹲下身与她平视,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心:“不是娘要拘着你,是你身上的血脉太特殊。
你姑姑当年……姑姑!”
绯落眼睛一亮,打断了母亲的话,“您又要讲姑姑的故事了吗?”
每次提到姑姑,母亲的语气总会软下来,连带着幽谷的晨雾都像是温柔了几分。
姑姑是父亲的姐姐,也是族里唯一飞升上仙的狐妖。
据说姑姑年轻时性子烈,敢独自闯人类宗门的秘境,还曾用一尾之力击退过筑基期修士。
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潜心修炼,最后在幽谷的飞升崖引动天劫,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云层里。
“你姑姑啊,”母亲的眼神里满是怀念,“当年比你还皮,十岁就敢偷老祖的灵果,被追得满青丘跑。
后来她去外面历练,每次回来都要给我带些新奇玩意儿——有会发光的贝壳,有能闻到百里外花香的香囊,还有一次,带了颗会说话的鹦鹉蛋。”
绯落托着下巴,听得入了迷:“姑姑好厉害!
她是不是见过好多人类修士?
有没有遇到过坏人?”
“遇到过的坏人可不少,”母亲笑着说,“有次她在坊市被修士围堵,靠着一套狐影步,硬是从三名筑基修士手里逃了出来。
后来她修为高了,那些修士再也不敢惹她,还得尊称她一声‘狐仙前辈’。”
“我以后也要像姑姑一样!”
绯落握紧拳头,眼里闪着光,“要修炼到能飞,能保护自己,还要去看看姑姑说的发光贝壳,去坊市买好多好多灵果!”
母亲没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的狐纹一闪而过。
绯落没察觉母亲眼神里的担忧,满脑子都是姑姑飞升时的场景——金光裹着九尾,冲破云层,天地间都是灵力的波动,那该是多威风的模样。
“爹呢?”
绯落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往常这个时候,父亲该在崖边的石屋炼丹了。
“你爹去后山了,”母亲站起身,提起竹篮,“说要给你采些凝气草,帮你稳固化形后的灵力。
你刚化形,灵力还不稳,别乱跑,就在屋前的院子里练练控尾,我去给你煮些灵粥。”
母亲走后,绯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试着再次调动灵力。
丹田处的暖意缓缓扩散,顺着经脉流到尾椎,三条尾巴慢慢垂了下来,雪白的绒毛在晨雾中泛着柔和的光。
她试着甩了甩尾巴,尾尖扫过石桌,带起一阵微风,桌上的陶罐轻轻晃了晃。
“成了!”
绯落高兴地跳起来,尾巴也跟着晃了晃,不小心扫到了旁边的竹筐,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
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一株带着淡紫色花瓣的草药,忽然感觉到一阵异样的悸动。
不是来自丹田的灵力,而是从胸口——那里贴身藏着一块母亲给她的玉佩,据说是姑姑飞升前留下的,用红绳系着,一首没什么动静。
绯落解开红绳,把玉佩拿在手里。
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细密的狐纹,此刻正微微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她把玉佩贴在耳边,隐约听到一阵模糊的低语,像是风吹过竹林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说话。
“……落儿……化形……藏好……机缘……”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绯落屏住呼吸,想听得更清楚些,可那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玉佩的余温。
她握着玉佩,心跳有些快——这是姑姑的声音吗?
姑姑在仙界,怎么会传来声音?
“落儿!”
父亲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绯落赶紧把玉佩藏回胸口,迎了上去。
父亲背着竹篓,里面装着新鲜的凝气草,脸上带着疲惫,却还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听说你今天化形稳多了?
来,试试这凝气草,爹给你炼了颗聚气丹,能帮你稳固灵力。”
绯落接过父亲递来的瓷瓶,打开盖子,一股清苦的药香飘了出来。
她抬头看向父亲,发现父亲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为了给她炼丹,又熬夜了。
“爹,您又没休息好吗?”
绯落小声问。
父亲笑着摆手:“没事,爹是炼虚期修为,少睡几天不碍事。
你呀,好好修炼,早点把灵力稳固住,比什么都强。”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幽谷外的方向,语气沉了些,“最近总感觉幽谷的屏障有些松动,说不定过些日子,要更小心些了。”
绯落心里一紧,她知道父亲说的“小心”是什么意思。
去年有修士的符箓碎片飘进幽谷,父亲说那是筑基期修士用的追踪符,说不定己经有人察觉到了这片幽谷的异常。
“爹,我们会一首待在这里吗?”
绯落轻声问。
父亲沉默了片刻,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落儿,我们九尾天狐的血脉,不该被困在这片幽谷里。
你姑姑当年离开这里,是为了寻找更高的道;爹和娘守在这里,是为了护你长大。
等你再强些,能自己保护自己了……”他的话没说完,却让绯落的心跳快了起来。
再强些,是不是就能离开幽谷?
就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就能像姑姑一样,去寻找飞升的机缘?
“我会变强的!”
绯落握紧拳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我会好好修炼,早点能保护您和娘,还能去找姑姑留下的机缘!”
父亲看着她坚定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担忧。
他伸手摸了摸绯落的头,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向石屋,背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沉重。
绯落回到石凳上,再次拿出胸口的玉佩。
玉佩己经不热了,可刚才那模糊的低语还在耳边回响。
姑姑说的“机缘”是什么?
是藏在幽谷里,还是在外面的世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身后的尾巴——这条化形之路才刚刚开始,可她己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姑姑留下的机缘,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而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幽谷之外,又有着怎样的世界在等着她?
夕阳西下时,绯落坐在飞升崖的边缘,看着晚霞染红了云层。
据说姑姑当年就是在这里飞升的,她想象着姑姑化作金光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
忽然,玉佩又微微发热,这次她清楚地听到了一句话,像是姑姑在耳边轻声说:“落儿,别怕走出去,机缘,都在你脚下的路里。”
绯落猛地抬头,看向幽谷外那片被夜色渐渐吞噬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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