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长女不好

屏幕里，我弟举着椰子水在普吉岛的沙滩上晃，我妹穿着新买的碎花裙，身后是碧海蓝天。

你爸带我们来东南亚玩了，我妈笑着说，你妹这一次考得好，带他们出来放松放松。

我没忍住问: 他们暑假不用打工赚点零花钱吗?我像他们这么大时，已经在攒学费了。

他们还小呢，我妈一边给我妹整理草帽，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你是姐姐，早几年独立是好事。他们现在主要任务是学习，玩也是为了更好地学。

原来还小，该玩，要富养，这些词，从来都有特定的适用对象。

他们不是重男轻女，毕竟我妹也被捧在手心里，

她只是，不爱我而已。

后来，爸爸出轨，妈妈得了癌症，弟弟妹妹不愿意出钱出力，

她又来找我这个老大卖惨。

1

我还记得我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拿着超过一本线五十分的成绩单回家，迎接我的是妈妈递来的红色工牌，她说托人给我找了家工作，包吃住，月薪三千二。

现在你应该趁暑假多挣点，你长大了，该学会独立自主了。咱们家条件一般，你看你爸赚钱多辛苦，书本费和住宿费你自己想办法，这样可以锻炼你的生产能力，你以后出了社会一定会感谢我的。

那时我信了。

暑假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在超市理货，货架的金属边蹭破了胳膊，回家我擦个消毒水都要被骂笨手笨脚。

当我人生第一次领到工资，妈妈终于会对我笑了，她说: 芊芊真是懂事的孩子，比你弟那浑小子强多了。

高中三年，我周末发传单，寒暑假去餐厅洗盘子，连过年都在商场做导购。

同学的书包里装着妈妈给的零食，我的帆布包里永远塞着便当，前一晚的剩菜，用微波炉热透了，能省一顿饭钱。

我总安慰自己: 等弟弟妹妹上了高中就好了。

他们只比我小三岁，到时候爸妈肯定也会教他们独立自主，像我一样靠自己。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弟弟中考总分刚过线一半，连最差的公立高中都不收。

爸爸跑了三趟教育局，托了两重关系，硬生生把他送进了全市最贵的私立高中，一年学费五万，还不算住宿费和各种杂费。

妈妈给他买了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说: 他们私立学校作业多，得用好设备。

妹妹从小喜欢画画，初中毕业直接去了艺术学校，光一套进口画具就抵我三个月的生活费。

妈妈逢人就说: 女孩子学艺术好，有气质，以后当设计师多体面。

她每个月准时给妹妹打三千块生活费，还总问: 够不够买颜料。

他们俩从来不用打工。

弟弟的球鞋永远是最新款，妹妹要去看什么明星演出，爸妈都准时打款。

而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餐厅擦桌子时，偶尔会撞见妹妹和同学来聚餐，她看见我，慌忙别过脸，好像不认识。

2

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画面，突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就连小时候分苹果，弟弟妹妹总能拿到最红最圆的那两个，我的永远是带疤的。妈妈说: 你是姐姐，该让着他们。

弟弟摔断腿那年，爸爸请了半个月假守在医院，每天变着花样炖汤；我发烧到 39 度，妈妈扔给我一盒退烧药，说女孩子没那么娇气，转身带妹妹去看新开的动画电影。

他们的校服永远是刚拆封的，我的是洗得发白的旧款，捡表姐不要的，妈妈说你长得快，穿旧的不心疼。

弟弟的书包一年一换，妹妹的笔袋永远是联名款，而我用的帆布包，是妈妈单位发的劳保品，边角磨破了，我自己缝了三次。

室友总说，别傻干了，你妈明显偏心，你不会哭着闹着要啊?就说学费不够，生活费紧张，卖惨总会吧?多要点钱是实际的。

卖惨?

像弟弟那样摔一跤就哭着要玩具，像妹妹那样噘嘴就能要到新裙子?

我试过的。

初中时学校组织春游，要交两百块钱，我磨了妈妈三天，她最后不耐烦地甩给我五十，说: 谢芊，你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跟别人比，一点也不知道心疼父母赚钱不容易。

而妹妹后来想去参加夏令营，三千块，妈妈第二天就给她转了账。

不是我不会卖惨，是我的眼泪在他们眼里，从来不值钱。

表姐发信息给我: 你就是太懂事了，懂事的孩子没糖吃他们都带你弟妹出国了，你还在饭店端盘子，凭什么啊?

凭什么?

我也想知道。

凭我是老大?

凭我没像弟弟那样会撒娇，没像妹妹那样会讨巧?

还是凭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把我放进家人那个圈子里?

我想不通为什么?

我明明是父母第一个孩子。

就是放在大清。

我也是嫡长女，是贵子。

现在看来，我还不如我妈陪嫁的柜子。

3

年夜饭的圆桌中央，那盘生蚝刚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巴掌大的壳里盛着金黄的蒜蓉，油星子在灯光下闪着亮。

妈妈分菜时，先夹了两个给弟弟，又夹了两个给妹妹，然后是爸爸，最后往我碗里放了两个，说: 今年生蚝贵，一人两个，你们尝尝鲜。

我没说话，低头咬开蚝肉。

蒜香混着海水的咸鲜在嘴里炸开，我突然想起以前。

那时候家里总买小份的零食，弟弟爱吃的薯片只买中包，妹妹喜欢的巧克力是单颗装，连水果都总是刚好够我们四个人分。

妈妈永远是最后那个，要么说: 我不爱吃，要么等我们剩下碎屑才伸手。

我看不过去，每次都把自己的那份分她一半，薯片掰成两半，巧克力递到她嘴边，连苹果都要切一半塞她手里，她总笑着说还是我大女儿懂事。

可这次，我吃完第一个，又拿起第二个。

弟弟已经咂着嘴伸手要第三个，被妈妈拍了下手背: 说了一人两个。

妹妹小口小口地抿着，壳里的蒜蓉都舔得干干净净。

爸爸埋头喝酒，对桌前的动静浑然不觉。

妈妈的筷子一直没动，眼睛落在我没吃完的那个生蚝上。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等我说: 妈，这个给你吃，就像过去十几年里的每一次那样。

但我只是慢慢嚼着嘴里的蚝肉，把壳轻轻放在骨碟里。

空气安静了几秒，弟弟打了个饱嗝，妈妈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她突然放下筷子，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平静: 隔壁老王家的女儿，今年回来给她爸妈买了金镯子，还给了两万块红包。你说现在的孩子，心里就是有数。

爸爸嗯了一声，没抬头。

妈妈又看向我，语气里的酸意藏不住了: 有些人啊，读了那么多书，过年回来就空着手，别说红包了，连句暖心话都没有。我们养你这么大，图什么呢?

我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去年暑假我在饭店打工，攒了三千块，给她买了条珍珠项链，她随手丢在抽屉里，后来我看见妹妹戴着它去参加同学聚会。

今年兼职的工资刚够交学费，我口袋里只剩返程的车票钱。

但我没解释。

有些话讲了太多次，累了。

妹妹突然说: 姐，你那个生蚝不吃了吗?不吃给我呗。

妈妈立刻接话: 你姐现在可金贵了，哪看得上这点东西。

我把最后一口蚝肉咽下去，擦了擦嘴，轻声说: 是挺好吃的。

妈妈的脸彻底拉了下来，端起手边的果汁猛喝了一口，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咚的一声。

我知道妈妈是生气了，每一次都是这样。

每次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她永远是最后一个动筷，要么说我不饿，要么说你们吃你们的。

我信了，傻傻地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她，她却转头就给弟弟妹妹分了，说看姐姐多懂事。

原来不是她不饿，是她习惯了等我让。

就像她习惯了我的懂事，习惯了我的退让，习惯了把我碗里的东西，当成可以随时分给别人的余。

今年的生蚝真的很鲜，我吃得很饱。

只是看着妈妈不太好看的脸，心里某个地方，像被生蚝壳划了一下，有点疼，却也有点轻松。

不做那个永远退让的人，是这种感觉。

4

妈妈给弟弟夹了一筷子排骨，突然叹了口气，像是不经意提起: 你爸这个月开始正式退休了，养老金比上班时少了一大截，家里开销又大，以后怕是比不上以前了。

芊芊啊，你现在在广告公司实习，一个月也有几千块了吧?

我扒饭的手顿了顿: 刚够自己房租和吃饭。

年轻人省着点花，总能攒下的。妈妈给我夹了一筷子青菜，语气亲昵得像小时候，你看你爸，退休了还在琢磨着找个兼职，多不容易。你是姐姐，现在家里紧巴，是不是该……

妈，我放下筷子，碗底和桌面碰撞出轻响，我上个月刚交了房租，这个月要交水电费，实习工资还没发。

弟弟嗤笑一声: 姐你装什么穷?谁不知道你在大公司实习，油水多着呢。

那你去试试?我看他一眼，每天加班到十点，挤最后一班地铁回出租屋，周末还要去给客户改方案，你知道什么就否认我?

弟弟被噎得说不出话，妈妈赶紧打圆场: 你看你这孩子，跟你弟较什么劲。妈不是要你掏钱，就是觉得……你现在有能力了，该多想着家里点。

她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堆起来: 你爸那养老金，扣除房贷就剩不下多少了。

我扒着饭没接话，知道她这话不是随便说的。

妈，我突然开口，声音在嘈杂的咀嚼声里显得格外清晰，既然家里紧巴，弟弟的补习班要不先停了吧?

弟弟猛地抬头，排骨从嘴里掉出来: 凭什么?我那奥数班是全市最好的，停了我跟不上怎么办?

妈妈立刻瞪我: 你胡说什么?你弟明年要冲刺保送名额，补习班能停?

可一节奥数班要百块，我掰着手指算，一周两节，一个月就是六千四。妹妹那个油画集训营，一天四百，一个月也得一万二。这两项加起来，比爸的养老金还多。

妹妹把筷子一摔: 姐你什么意思?我集训是为了考美院你自己不爱学习，还想拦着我们进步?

我没看妹妹，视线依旧落在妈妈脸上，这些账，你自己心里清楚。停不停，怎么省，是你们的事。你跟我说这些，没用。

果然，收拾碗筷时，她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我洗碗，慢悠悠地说: 你那个工资卡，要不就放我这儿吧?你一个女孩子，花钱没数，大手大脚的，妈帮你存着，以后家里有急用，或者你自己要用到的时候，再取出来。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我手里的盘子滑了一下，赶紧攥紧: 不用了妈，我自己的钱自己清楚，每个月都有规划。

有什么规划?她的声音立刻提了上来，上个月你买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千多吧?不是我说你，女孩子用那么好的电脑干什么?还有你身上这件羽绒服，三百多吧?能穿就行，非要买牌子的……

电脑是工作需要，羽绒服是打折买的。我关掉水龙头，厨房瞬间安静下来，我每个月除了必要开销，剩下的都存起来了，没乱花。

存起来?存起来能有我帮你管着稳妥?她走过来，伸手想抢我手里的抹布，你爸现在没工资了，你弟还在私立高中花钱，你妹的画画班一节课就两百，家里到处都要用钱你当姐姐的，不该分担点?

我第一次这么严肃的看着她，你既然知道家里面没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读这么贵的学校，这个寒暑假可以去外面打工挣钱为什么还要去出国旅游，我凭什么承担你们的因果?

从小到大，我的压岁钱你说帮我存着，后来全给弟弟买了游戏机，我兼职赚的钱，你说放妈这儿安全，转头就给妹妹报了钢琴班。这次，我想自己拿着。

你这是什么话她的声音尖利起来，我是你妈你的钱不交给我交给谁?难道交给外人?你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不需要这个家了?

我没那么说。我拎起行李箱，但我的工资，是我在火锅店端盘子、在写字楼里熬夜改方案挣来的，每一分都沾着汗，我想自己握着。

好啊，真是白养你了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遥控器往地上砸，塑料壳裂成两半。

养你这么大，让你交个工资卡都不肯，你弟弟妹妹哪个像你这么白眼狼?人家隔壁家的女儿，工资卡从上班第一天就给妈保管，逢年过节还发大红包，你呢?你给过家里什么?

我给过。

我盯着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我给你买过项链，给爸买过皮带，给弟弟妹妹买过礼物，但你好像都不记得了。

那点东西算什么她吼道，跟你的工资比起来，那就是打发要饭的我告诉你，今天这工资卡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不然就别认我这个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