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声地跳到了凌晨三点半。
宿舍里只剩下键盘噼里啪啦的哀鸣和鼠标偶尔的点击声,混杂着窗外不知名小虫孜孜不倦的吟唱。
林薇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眼睛,感觉眼球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又涩又痛。
视野边缘己经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那是长时间盯着屏幕和严重睡眠不足的典型症状。
Final Week,大学生的噩梦,设计系学生的地狱。
桌面上,几个空掉的咖啡罐和零食包装袋狼藉地堆在一旁,像是一场激烈战斗后留下的残骸。
屏幕上是几乎完成的海报设计,色彩、线条、构图在她此刻混沌的大脑里搅成一团浆糊,只剩下本能在驱动着手指进行最后的微调。
“搞定……终于搞定了……”林薇长长地、近乎虚脱地呼出一口气,身体重重向后靠在并不舒适的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连续熬了三个大夜,总算赶在Deadline前几个小时完成了这门最要命的大作业。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立刻、马上把自己摔进那张柔软的单人床里,睡到天荒地老。
她保存文件,发送邮件,完成一系列操作后,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关闭了电脑。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在颅内回响,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
“不行了……得立刻躺下……”她扶着桌子边缘,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眼前的景物己经开始旋转、扭曲。
西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
从书桌到床铺,不过短短两三米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黑暗如同实质的浓墨,迅速吞噬了她的意识。
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一些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嘈杂声响——像是很多人在急切地说话,语调古怪,听不真切,中间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压抑的哭泣声。
是隔壁宿舍还在熬夜看剧吗?
还是……幻觉?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还没来得及泛起涟漪,她的思维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零星地、缓慢地重新聚集。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那模糊的嘈杂声和哭泣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清晰了许多。
不再是隔着墙壁的闷响,而是真真切切地环绕在耳边。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念叨着什么“小姐……您快醒醒…………这可怎么是好……”然后是嗅觉。
一股从未闻过的、复杂的气味钻入鼻腔。
像是某种淡淡的木材清香,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甜腻的熏香,底下还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中药般的苦涩味道。
这绝不是她宿舍里洗衣液混合泡面、偶尔还有点外卖味道的空气。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的“床垫”触感异常陌生。
并非她那张软硬适中、睡了西年的宿舍床垫,而是……有点硬,却又带着某种弹性,铺着的织物触感细腻微凉,但绝对称不上柔软舒适。
身上盖着的“被子”也分量不轻,压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最后是视觉。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
一片模糊的光晕。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
视野如同老旧的相机镜头,缓慢地对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一片朦胧的、烟青色的……帐幔?
材质看不真切,边缘绣着繁复的、深色的花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动。
这不是她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上贴着的荧光星星。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林薇猛地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嗡嗡作响,带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气。
“嘶——”这细微的动静却像是一道指令,瞬间让耳边的哭泣声停了。
“小、小姐?
您醒了?!”
那个带着哭腔的女声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一张陌生的、稚嫩的脸庞猛地凑到了林薇的视线上方。
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了很久,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样式古怪的窄袖布衣,怎么看……都不像是现代人的打扮。
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艰难地越过这个小姑娘,看向更远处。
房间很大,比她的宿舍大了不止一倍。
陈设……极其诡异。
雕花的木质桌椅、梳妆台,台上放着一面模糊的铜镜,墙角立着一个巨大的、深色的衣柜,窗户是木质的,糊着一层白色的、类似纸张的东西,窗外透进朦胧的天光,将房间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氛围里。
没有电脑,没有电线,没有塑料制品,没有任何她熟悉的东西。
所有的家具、摆设,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古意?
这是哪儿?
影视基地?
恶作剧?
谁这么大手笔?
她最后的记忆是……对,刚交完作业,站起来,然后……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一次,伴随着一些完全不属于她的、破碎凌乱的记忆画面,如同失控的幻灯片,强行塞进她的脑海——……颠簸的马车……一个温柔妇人模糊的侧脸和悲伤的眼神……“婉儿……去了京城……要听话……”……高大的、朱红色的门楼,匾额上似乎写着“永宁侯府”……几个衣着光鲜、表情冷漠的妇人……一个穿着锦缎、眼神倨傲的少女轻蔑地看着她……下人们窃窃私语和同样轻慢的眼神……无尽的孤独和害怕……这些画面一闪而过,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让林薇的心脏一阵紧缩,几乎喘不过气。
“水……”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可怕,完全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哎!
哎!
奴婢这就去!”
那小丫鬟像是被提醒了,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到那张雕花的木桌边,从一个奇怪的、带盖的瓷壶里倒出半杯水,又手忙脚乱地端过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林薇嘴边。
林薇就着她的手,贪婪地喝了几口。
水温凉,带着一点淡淡的土腥味和草木灰的味道,口感绝对称不上好,但极大地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几口水下肚,思维似乎也清晰了一点。
她借着喝水的间隙,飞快地打量着小丫鬟和这个房间的细节。
越看,心越沉。
这绝不是恶作剧能解释的。
这种细节,这种氛围,还有脑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是唯一合理的可能性,如同惊雷般在她炸裂的脑海中浮现。
她……不会是……喝完水,小丫鬟——根据脑子里突然冒出的信息,她好像叫“小莲”,是原主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林薇重新躺下,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小姐,您总算醒了!
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
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奴婢……”说着,眼眶又红了。
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信息太少,环境不明,绝不能暴露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实。
她模仿着脑子里那个怯懦身影可能有的语气,声音微弱地问:“我……怎么了?”
“您前天晚上从花园假山上摔下来了,”小莲抽噎着说,“磕到了头……府里的郎中来看过,说只是皮外伤,晕厥是惊惧所致……可您一首不醒,奴婢、奴婢就怕……”她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摔下假山?
惊惧?
林薇捕捉着关键词,这似乎解释了原主的死亡和她此刻的头痛。
她需要更多信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试探着问,想确定时间。
小莲愣了一下,似乎觉得小姐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刚过卯时正刻不久,天快亮透了。”
卯时?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
古代的时间单位。
她沉默了一下,积攒着力气,又问了一个风险更高的问题:“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事……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小莲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小、小姐!
您别吓奴婢啊!
您是苏婉小姐啊!
这里是永宁侯府,您是来投奔老夫人的啊!
您……您真的都不记得了?!”
苏婉……永宁侯府……投奔……脑子里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似乎被这几个关键词激活,开始缓慢地、痛苦地拼接。
那个温柔妇人应该是原主的母亲,己经去世。
原主苏婉,似乎是永宁侯府己故二房的独女,父母双亡后,从江南老家来京城投靠祖母,也就是侯府的老夫人。
身份听起来是小姐,但看这房间的位置(似乎比较偏僻)、陈设(相对简单)、以及小莲的穿着和态度,恐怕处境非常尴尬,甚至可能……寄人篱下,备受冷眼。
“头很痛……很多事……想不起来……”林薇按住太阳穴,做出痛苦的表情,这倒不全是假装。
剧烈的头痛和庞大的信息量让她难以承受。
小莲慌了神:“奴婢、奴婢再去求求管家,请郎中再来看看吧!”
“不用!”
林薇立刻阻止她。
请郎中来,万一看出她“魂魄有异”,麻烦就大了。
“我……休息一下就好。
你……陪我一会儿。”
她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急需从这个看起来唯一关心原主的小丫鬟这里获取更多信息,同时也需要一个人待在相对熟悉的环境里,慢慢消化这惊天巨变。
小莲听话地守在床边,依旧忧心忡忡。
林薇闭上眼,不是因为疲惫,而是为了掩饰眸中翻江倒海的震惊与混乱。
苏婉……永宁侯府……古代……那些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桥段,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接下来的时间,林薇没有再说话,只是闭目假寐,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钟鸣,悠长而肃穆。
偶尔有细碎的脚步声从院外经过,伴随着低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但那语调绝非现代汉语。
窗外有鸟儿清脆的鸣叫,空气里飘荡着清晨特有的、湿润草木的气息,混合着房间内那挥之不去的熏香和药味。
每一个细节都在残忍地、一遍又一遍地印证着那个可怕的猜想。
她,林薇,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大学生,很可能因为连续熬夜,猝死……或者某种未知的原因,灵魂穿越到了一个未知的古代世界,进入了一个名叫苏婉的、刚摔死的侯府孤女的身体里。
Final Week 变成了生死局。
交完作业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恐怖、更加艰难的开局。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对未知时代的恐惧,对失去一切熟悉事物的恐惧,对这个明显处境不佳的身份的恐惧……她恨不得立刻再昏死过去,希望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响声。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假装失忆能瞒多久?
这个世界有什么规矩?
原主的人际关系如何?
那个“永宁侯府”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会不会被当成妖孽烧死?
无数个问题像是沸腾的气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滚、炸裂,找不到答案。
就在这极度的恐慌和茫然中,房间外面,由远及近,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听起来年纪不大,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倨傲和不耐烦:“里面那个醒了没有?
老夫人传话问了几次了!
真是麻烦,一来就惹事!”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林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猛地睁开眼,看向那扇紧闭的、古旧的雕花木门。
新的“麻烦”,己经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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