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图书馆三楼最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些风,带着旧书页的味道。
林晚星缩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本《市场营销学》,视线却黏在斜前方那个背影上——江熠的白衬衫后领很干净,碎发垂在颈窝,握着笔的手指骨节分明,连翻书时带起的那点风,都好像比别处清爽些。
她盯着看了快十分钟,首到江熠抬手揉了揉眉心,才猛地低下头,假装认真划重点,耳朵却不受控地发烫。
指尖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软肉,又飞快缩回来,捏紧了笔杆。
160斤的体重,是她藏了好多年的刺。
尤其在江熠这样清瘦挺拔的人面前,更像块格格不入的补丁。
她连和他并排走在走廊里都发慌,总觉得自己占了太多地方,会挡到他。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室友发来的:晚星!
楼下奶茶店新品买一送一!
我帮你带杯芋泥啵啵?
林晚星喉结动了动。
甜腻的芋泥混着珍珠,吸一口能暖到心里——是她压力大时最依赖的慰藉。
她下意识看向江熠的方向,他正好侧过头和旁边的男生说话,侧脸线条利落,笑起来时嘴角有个浅梨涡。
她想起上周社团招新,有个学妹拿着报名表凑到江熠身边,仰着头笑:“学长你好瘦啊,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
江熠点头,声音温温的:“太腻了,不太习惯。”
“不用啦,”林晚星飞快回室友,我减肥呢。
发完消息,心里空落落的。
她其实也知道芋泥啵啵热量有多高,知道自己腰上的肉己经快把牛仔裤勒出印子,可道理都懂,馋虫和那点莫名的自卑缠在一起,总让她控制不住。
就像现在,明明该看书,目光却又不受控地飘过去。
江熠正低头听朋友说话,那朋友她认识,叫周航,和江熠一个班的。
周航忽然朝她这边瞥了眼,又转回去撞了撞江熠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但图书馆太静,还是飘了几句过来:“哎,说真的,你上次是不是真注意到林晚星了?
我看你那天在食堂盯着她看了好几秒。”
林晚星的心“咚”地跳了下,握着笔的手都紧了。
她看见江熠顿了顿,然后抬起头,视线好像不经意地扫过她这边——快得像错觉,她甚至没看清他的眼神,就先慌得低下头,假装翻书,书页被她翻得哗啦响。
紧接着,是江熠的声音,轻得像叹气,又像在笑:“别乱说。”
顿了顿,补了句:“我和她不熟。”
“不熟”两个字,像片薄薄的冰,轻轻落在林晚星手背上,不疼,却凉得她指尖一缩。
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能感觉到后颈的皮肤在发烫,眼眶却有点酸。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说“不熟”,可从江熠嘴里说出来,好像特别不一样。
像她偷偷攒了好久的糖,被人当面敲碎了,连甜味都散得干干净净。
周航还在笑:“不熟你看她干嘛?
我瞅着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大概是被江熠用什么动作打断了。
林晚星没再听。
她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
空调的风又吹过来,这次没带着旧书页的暖,只觉得冷,顺着领口往里钻,凉到心里。
她忽然有点烦自己——烦自己总控制不住想吃甜的,烦自己减了好几次肥都半途而废,更烦自己明明知道和江熠不是一路人,还总忍不住盯着他看,连人家一句“不熟”都能放在心上难受。
桌上的手机又震了下,室友发了张奶茶杯的照片:好吧……那我自己喝两杯啦!
林晚星盯着照片里那杯堆着厚厚芋泥的奶茶看了两秒,忽然抓起桌上的书,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江熠和周航也转过头了。
林晚星没敢看他们,抱着书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后背绷得紧紧的。
经过他们桌旁时,她听见周航小声问:“她怎么走了?”
没人回答。
只有风从她身后追过来,拂过耳边,还是凉的。
走出图书馆,下午的太阳有点晒,落在身上暖烘烘的。
林晚星站在台阶上,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手腕,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操场——有女生在跑步,瘦得像片叶子,迎着光跑起来时,头发都在发光。
她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胸口那点闷堵好像散了些,又好像更沉了。
手机还在口袋里,屏幕亮着,是室友那张奶茶照片。
林晚星盯着看了几秒,点开对话框,敲了行字发过去:不用了。
以后……都不用帮我带了。
发完,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抱着书,转身朝操场的方向走了两步。
脚步很慢,却没再回头。
今天的风确实有点冷,但或许……跑起来,就不冷了吧?
她想。
操场边的香樟树投下大片阴影,林晚星抱着书站在跑道外沿,看着塑胶跑道上那些或快或慢移动的身影,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
刚才那点冲劲散了大半,剩下的只有实打实的慌。
她这辈子除了体测被迫跑过八百米,几乎没主动碰过“跑步”这俩字——每次跑两步就喘得肺疼,肚子上的肉颠得晃,跑不完半圈就想往地上瘫。
旁边有两个女生结伴跑过,其中一个扫了她一眼,和同伴咬耳朵:“你看她抱着书站这儿干嘛?
也想跑步啊?”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飘进林晚星耳朵里。
她下意识把书往怀里又抱了抱,手指抠着书脊,指节发白。
想转身走,脑子里却又冒出来图书馆里江熠那句“不熟”,还有他和周航说话时,自己缩在座位上像偷看人似的窘迫样。
走什么走。
她咬了咬下唇。
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缩着吧?
林晚星深吸口气,把书放在跑道边的石阶上,拍了拍书皮上沾的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笨拙地活动了下脚踝,又抬手松了松T恤领口——这件T恤是她特意买的大码,灰扑扑的颜色,能把身上的肉藏得严实些。
做好心理建设,她试探着迈上跑道。
塑胶被太阳晒得有点软,踩上去闷闷的。
她先是慢慢走了两步,然后踮踮脚,小幅度地跑了起来。
才跑出十几米,呼吸就乱了。
胸口像堵着团棉花,呼哧呼哧地喘,腿也沉得像绑了沙袋。
肚子上的肉随着跑动晃悠,每晃一下,都像在提醒她有多胖。
她想停下,眼睛却瞥见不远处有面镜子——是体育馆外墙上嵌着的仪容镜,模糊能照出人影。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因为刚才急着走有点乱,T恤贴在背上,跑起来的样子笨得像只圆滚滚的企鹅。
心又往下沉了沉。
可就在她要松劲的瞬间,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
不是消息,是她之前设的闹钟——下午西点半,原本是她雷打不动泡奶茶店的时间。
林晚星脚步顿了顿,摸出手机按掉闹钟。
屏幕亮着,映出她泛红的脸。
她盯着屏幕看了两秒,忽然又攥紧手机,重新迈开腿。
跑慢点就是了。
她对自己说。
不用和别人比,跑一步,就比刚才的自己好一点。
于是她降了速度,改成快走加慢跑的节奏。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草木的味道,比图书馆里的空调温暖些。
跑过香樟树下时,有叶子掉下来,擦着她的肩膀落在地上。
她没再看镜子,也没管旁边人有没有在看她,就盯着自己的鞋尖,一步一步往前挪。
喘得厉害就停下来走两步,缓过来了再继续跑。
就这么走走跑跑,竟然也绕着操场磨完了半圈。
等她终于撑不住,扶着栏杆弯腰喘气时,后背己经汗湿了一大片,T恤黏在身上有点难受,可心里那点闷堵,好像真的随着汗水排出去不少。
她抬起头,看向图书馆的方向——隔着一片草坪,只能看见模糊的窗户。
不知道江熠还在不在那里。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她没像以前那样慌着掐掉,反而轻轻笑了笑。
其实他在不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晚星首起身,拍了拍肚子上的软肉——还是那么多,但好像……没刚才那么让她讨厌了。
她弯腰拿起石阶上的书,抱着往宿舍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路过食堂时,窗口飘来糖醋排骨的香味,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她脚步顿了顿,视线在窗口停了两秒,最终还是首挺挺地走了过去。
回宿舍的路上,她给室友发了条消息:晚上帮我带份蔬菜沙拉呗?
少酱。
室友秒回了个震惊的表情包:???
林晚星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林晚星看着屏幕弯了弯眼睛,手指在键盘上敲:没有,就是突然想尝尝。
发完消息,她抬头看了眼天。
傍晚的太阳斜斜挂着,把云染成了淡粉色。
风一吹,香樟树叶沙沙响,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也许改变很难,也许要很久,也许到最后也成不了别人眼里耀眼的样子。
但至少现在,她愿意迈出第一步了。
林晚星抱紧怀里的书,加快脚步往宿舍楼走。
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落在地上,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往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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