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时

他成了当朝太子，我成了小官之女。

他害怕我身份低微当不了太子妃，寻遍天下名师，指导我琴棋书画。

他又怕我行为举止不妥，令陛下皇后不喜，不堪入主东宫。

所以，又寻了宫中最严苛的女官教导我宫中礼仪。

为了配得上他，我拼命地融入这个封建社会。

慢慢的，京中开始歌颂我的才情，就连我和他走在一起，也有人说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等来了皇后赐婚。

我却不要了。

1

我和李承洲又吵架了，这一次他摔碎了我的妆匣。

这是我俩穿来的第一年，我说想要一个可以收纳化妆品的盒子。

他去木匠那学了一个多月，亲自雕刻的。

我很难过。

我弯下腰去捡，拼拼凑凑，却总凑不齐，原来是少了一块，不知道掉哪去了。

他不耐烦地把我拽了起来，说: 你闹脾气也该有个度，你知道我为了你能嫁进东宫，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

我愣住了，望着他的眼睛，怔怔地点了两下头。

这一点头，两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滑。

我从前不爱哭的，来了这后，就经常哭。

连李承洲也开始不耐烦了。

也是，谁会喜欢一个动不动就哭的人，这样的我，我自己都讨厌了。

可是穿越这五年，我为了配得上他。

日日埋头苦学，从未有一日懈怠。

天未亮就起来练字，吃过早膳便开始抚琴，下午又赶着和女官学习宫中礼仪。

一天下来，人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家中的母亲、身边婢女，就没有一个不心疼我的，他们都说，我对自己太过苛刻了。

可我从不觉得辛苦，只要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李承洲身边，成为他的妻。

我就不觉得辛苦。

终于，我的字被陛下称赞，说有文人风骨，大家风范。

我的礼仪学得比阁老家的孙女还要好，快走起来，也是仪态万方。

渐渐的，原本瞧不起小户之女的皇后也会召我入宫抄写佛经。

慢慢的，京中开始歌颂我的才情。

就连我和李承洲走在一起，京中传的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这明明都是我的努力，而他做了些什么?

这三年来，我一有不满，我们就会吵架。

每次吵架，他不是出去跑马饮酒，就是吟诗作对，过得比谁都逍遥自在。

而我只能躲在房间里哭，哭完了再捡起笔继续练字。

我忍不住在想，他到底付出了什么?

终于，李承洲夺门而出。

外头飘着小雪，风声飒飒作响，我低头不语，因为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姑娘真要把字帖烧了?

青梅问了三遍，我却只是捧着妆匣点头。

这样好的字帖……

2

穿越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做两件事。

一是找回家的路，二是当李承洲的太子妃。

开始那两年，他还会和我一起，热衷于回家。

我俩天天吐槽着，这里没有互联网，没有空调，没有一切电子娱乐设备。

十分无趣和煎熬。

渐渐的，他便不说了，不骂了。

甚至他还说，你双亲都已经去世了，回去又能怎么样在这里不好吗?

我愣住了，但也明白了。

因为在这个视苍生如蝼蚁的封建社会，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的一个眼神，便足以要一个人的性命。

而在我们那个世界，他只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小职员，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那时候，他努力工作三个月，才能买得起我一个包。

我从来不会嫌他穷。

每逢过生日，他问我要什么?

我都是说，一个蛋糕，一束鲜花便够了。

该有的都有了，就像我们之间的感情，简单又体面。

可他如今享受了权力，渐渐忘了来时的路。

何将军有一个女儿，名唤何素玉。

他们在狩猎时见了一面，回来后便常常提起她。

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姑娘真的像极了从前的你，跑起马来跟不要命一样。

他谈起她来时，眉飞色舞，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欣赏。

我知道，何素玉年纪小，意气风发又肆意张扬，她跟传统的古代女子并不一样，她是特别的。

她像极了高中时候的我，而此刻的我，整个人沉浸在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里无法自拔。

我分身乏术，满眼疲惫，我像一个怨妇一样抱怨着，和他整日整日地吵。

李承洲已经倦了，乏了，他的目光已经被另一个女孩吸引了。

李承洲却不肯让我参加狩猎大会。

他说，女子搭弓射箭实在是不体面，会令皇后对我不喜。

可在现代，家里也让我学过骑术和射箭，我的马术十分好。

我觉得委屈，和他大吵了一架。

吵不过他时，我失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当时就变了脸，眉眼笼罩着一抹冷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般神色。

他像看蝼蚁一样看着我。

和他在一起这么些年，他脾气一向很好，不然我也不会看上他。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3

那一巴掌过后，我们冷战了很久。

我们的话题也越来越少，到最后，连吵架都不会发生了。

上月，何将军一家战死，何素玉成了孤女。

何将军生前的遗愿便是女儿能寻得一个好人家。

朝中提议，让何素玉嫁给太子。

如今何将军已死，陛下收了河西的兵权。

何素玉嫁不嫁进东宫，已经不甚重要了。

陛下没有应允。

太子却跪了下来，他说: 何家满门忠烈，何素玉应该入主东宫，享百姓供奉。

他一句话，让我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我就像个跳梁小丑。

连宫女见了我，眼中都带着三分怜惜和同情。

不巧，那日我陪皇后抄写佛经时……

她顺嘴提了一下，说: 内务府已经在替太子看大婚的吉日，我不必再入宫陪她抄写佛经，在家待嫁即可。

只有迎娶正妃才需要看吉时，也就是说，陛下皇后都属意我嫁给李承洲当正妃。

我高兴坏了，一早便在东宫等他下朝。

我在东宫等了许久，他一进门，我便开心地跳到他身上。

这样大的动作，我从穿到这里就很少做了。

他有些吃惊，但还是抱住了我，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范进中举啊，这么开心。

我笑得眉眼弯弯，用力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嘛

我考了五年才考上的。

他抱着我转了一圈。

温存片刻后，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我有个好消息要同你说。

他脸色突然就僵了，将我放了下来。

又深呼了一口气，好像做足了我撒泼打滚的准备。

如安，我有话同你说。

他说，何家满门忠烈，我该给她足够的体面，如安，只能委屈你当侧妃了。

他说完便安静地等待我的反应。

他以为我至少会像上次一样打他一巴掌。

因为我们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也知道，当妾对于一个来自现代的女性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但他还是说了。

我只是站着一动不动，连哭都忘了。

那我呢?

隔了一会，我才问出声来，声音抖得不能听。

他一把将我抱住，你虽是侧妃，但在东宫，有我护着你，没人能越过你去。

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你身份低微，陛下皇后不会让你当太子妃的。

我点了点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嫌弃我出身低微的，从来不是陛下皇后。

是李承洲爱上了别人。

我没有出言拆穿，在一起这些年，给彼此留点体面也好。

4

李承洲的反常到底还是引起了陛下和皇后的注意。

那天，陛下喊他去承明殿，皇后也在。

陛下问他为何突然变心，要娶何素玉?

他说: 沈氏出身低微，性子又无趣，难担大任。

他说这话时，我就在内殿的屏风后。

当个侧妃，已是天恩。

我没有哭，只是仿佛整个心被刨出来凌迟一样。

太痛了。

他这话让皇后微微皱了眉头，忍不住为我说话。

沈氏出身是低了些，但她这些年来行事从未有错，已是十分不易。

我儿此举，是有些令人寒心。

她还说，她厌恶出身低微的人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地往上爬。

但她看向我时，眼神清明，干净无害，只有对李承洲的一腔爱意。

说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太子妃的权势，只是为自己争一个站在他旁边的资格。

我原是不想哭的，但听到这话时，整个人哭得抖了起来。

皇后这话说得有些重，李承洲寻不到推脱的话来。

他抬起头望向陛下，陛下也不语。

是赞同皇后的意思。

李承洲怒了，出大殿后，因一个宫女不小心将茶水撒在他身上。

他直接将人拉出去砍了。

这一刻，我知道了。

我来自现代，怎么会性子无趣?

最爱玩闹的流月公主都曾说我鬼点子多，同谁都能玩到一块去。

李承洲不是嫌我无趣，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永远不能耍太子殿下的风头。

因为在我这里，我和他是平等的。

但在他那里，我们如今是不平等的。

我明白了。

5

圣旨还未下，我便求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拉着我的手笑语盈盈，她让我去看圣旨里写的是正妃还是侧妃。

我没去看，碰都不碰。

只是在她面前缓缓跪下，庄重又正式地行了个跪拜大礼。

我的下一句话，就让皇后变了脸色。

她说我不识好歹，让人将我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

因为我说，我要的从来不是太子妃之位，我要的是一世一双人，一夫一妻制，太子若娶了我，便不能娶其他女人，除非是和离。

大雍的皇后满足了我对封建王朝女主人的所有幻想。

我总觉得，她像一尊泥菩萨。

天生就应该被供奉在庙堂里，供人参拜。

她出身第一世家裴家，温柔华贵，善解人意，时刻以夫为天，时刻以大局为重。

宫中后妃三千，无论谁得宠，都不会威胁她的地位。

因为她是皇后，是正妻。

她虽一生无所出，但嫔妃生下的儿女，都要喊她为母亲，都是她的孩儿。

所以在她的世界里，当正妻才是一名女子的荣耀，若是储君的妻子，那更是无上尊荣。

我却推翻了她的好意，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很生气，认为我不识抬举。

先前是本宫看错你了。

这是二十杖打完后，皇后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后悔，也不会因此生怨。

因为我是活着的人，是鲜活的生命，不是谁的傀儡和玩偶。

我就是我。

6

那天过后，我出宫养伤，皇后再也没有召我入宫。

京中人人都知道，我如今不单单惹怒了太子，连皇后也不喜欢我了。

未出阁的女子也都引以为戒，哪有什么笨鸟先飞。

人的命啊，从出生那一刻就定死了，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李承洲对此事一概不知。

承明殿后，他就请旨为何将军扶棺回乡下葬。

太子扶棺，是多大的脸面。

他是真的抬举何素玉，要把人捧上天了。

何家祖宅在灵州，这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多月。

我知道，他是为了躲着我。

他回京那日，我已经养好伤了。

回来后，他听说我拒了婚，更是十分恼怒。

他不管不顾地闯进了沈宅，气得砸碎了我的妆匣。

这一次，我没有为自己辩解。

只是在他走后，我烧了字帖，卖了古琴。

宫里的女官，我也给足了报酬，将人送了回去。

刘女官在沈家多年，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

她问我，是不是真的要她走，见了太子殿下要如何回话……

我顿了顿，眼里闪着泪光，就说，我累了吧。

我扯出一抹笑来。

她登上马车时频频回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知道，五年相伴，她也不舍。

刘女官回宫传话时，又引起了李承洲的不满。

他说，我这是逼他，逼他立我当太子妃。

他大手一挥，让刘女官去何家，去帮何素玉准备大婚的事宜。

何素玉家中有丧事，她要为父守丧三年。

哪里要这么快筹备婚礼，他是故意要气我。

刘女官原话搬了回去，李承洲又说: 她失了双亲，需要有个人帮忙料理家中事务。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刘女官到何家去。

9

时间一晃，草长莺飞，马上就开春了。

我掰着手指头算着，这是我到大雍的第几个春天。

算到第六时，青梨恰好进来。

门帘上的珠翠清脆地响着，应和着她的笑声。

姑娘流月公主开马球会，邀您过去。

她显得十分高兴，我却兴致缺缺。

拒了吧，就说我身子还没好。

青梨的脸色立刻就蔫了。

我知道，自我从宫里挨了板子出来。

我爹就没进过我娘的房门，日日在几房妾室的肚皮上耕耘。

照这架势下去，年底我怕是要添上几个弟弟妹妹了。

到时，我和我娘的处境，可想而知。

她还未开口，青梅也捧着请帖。

我瞧见那样式，那句宫里来的脱口而出。。

青梅点了点头。

这马球会，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