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了三天,把镇北军大营埋得只剩个轮廓。
主营帐里,萧彻正对着舆图皱眉,案上的茶盏结了层薄冰,他指尖按在“雁门关”三个字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
“将军,西营那几个小子换岗又迟了,说是雪太厚……”林武缩着脖子进来,话没说完就被萧彻冷冷打断:“军棍二十,让他们在雪地里跪着受,看雪厚还是骨头硬。”
林武苦着脸应了,刚要挪步,帐外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翻了兵器架,紧接着是卫兵的怒喝:“哪来的贼子!
敢闯主营?!”
萧彻手按佩剑的瞬间,帐帘被人“哗啦”掀飞,风雪卷着个身影滚了进来,结结实实摔在他脚边。
那人身形纤细,裹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斗篷,头发上全是雪,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可她抬起头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扫过帐内一圈,最后落在萧彻身上,非但没怕,反而挑了挑眉:“哟,这就是镇北军的将军?
看着……没我想象中凶嘛。”
萧彻的脸“唰”地沉了。
他镇守北疆十年,军中哪个见了他不是大气不敢喘?
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说话竟像在逗小狗。
“拿下。”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
两个卫兵刚要上前,那女子突然从斗篷里摸出个黑乎乎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别动!
不然这‘轰天雷’炸了,咱们同归于尽。”
萧彻瞳孔一缩。
那是军中最新式的火雷,除了军械营,连他都只见过图纸。
“你是谁?”
他缓缓松开佩剑,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她——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眉眼清秀,就是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让人莫名火大。
“单轻。”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慢悠悠站起来,个子不算高,却莫名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场,“至于来历嘛……你可以当我是天上掉下来的。”
她说着,忽然凑近两步,鼻尖几乎要碰到萧彻的盔甲,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戏谑:“将军,你左靴底沾了块泥,是从粮仓那边过来的吧?
暗格里的东西藏得不错,就是防潮做得差了点,再捂几天,血书该烂了。”
萧彻浑身一僵,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
那封血书是父亲的临终血证,藏在粮仓暗格,除了他自己,再无人知晓!
他猛地攥紧拳,指节泛白,看向单轻的眼神里多了丝难以置信的慌乱——这感觉很陌生,像自己扒光了站在人前,连最隐秘的伤疤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你……别你啊我的了。”
单轻往后退了两步,顺手拿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
“李嵩派来的奸细藏在炊房,就是那个总给你送夜宵的周厨子,他袖口有个梅花印记。
哦对了,你昨天批的那份布防图,左翼有个漏洞,拓跋烈要是来攻,一攻一个准。”
她语速飞快,说的全是他最头疼的事,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林武在旁边听得首瞪眼,这些事将军私下查了好久都没头绪,这女子怎么跟说家常似的?
萧彻盯着单轻,看她仰头喝茶,喉结滚动,动作利落得不像大家闺秀,倒像……像他那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的兵。
可她的眼神太亮了,亮得让他有些自惭——他守在这里十年,竟不如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看得通透。
“你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
单轻放下茶杯,笑了,嘴角梨涡浅浅:“帮你啊。”
单轻歪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促狭。
他少年承袭父职,多少人背后说他“毛头小子镇不住场子”,这些年他拼命证明自己,可在单轻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他好像又成了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年。
“荒唐!”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她,声音硬邦邦的,“林武,把她……把我怎么样?”
单轻打断他,声音里带了点笑意。
“关起来?
然后等周厨子把你的布防图送出去,让拓跋烈端了你的老巢?”
萧彻的背僵住了。
帐内静了半晌,只有风雪敲打着帐帘的声音。
林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气不敢出。
最后,萧彻终是闷闷地开口,声音低了些:“林武,给她找个帐子,再……再弄点吃的。”
单轻挑了挑眉,冲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这冷面将军,还挺不经逗。
林武领着单轻往外走时,忍不住嘀咕:“姑娘,你胆子也太大了,将军他……他就是纸老虎。”
单轻摆摆手,脚步轻快,“看着凶,心里比谁都急着报仇,就是缺个指路人。”
她回头望了眼主营帐的方向,萧彻的身影还立在案前,像座沉默的山。
单轻嘴角弯了弯——看来这趟任务,不会太无聊。
主营帐里,萧彻站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身,看向单轻刚才坐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个浅浅的脚印。
他拿起案上的布防图,指尖划过左翼的位置,果然发现了个不易察觉的漏洞。
心头涌上股复杂的情绪——有被冒犯的恼怒,有被看穿的狼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庆幸。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刚才单轻凑近时,他好像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草木香,不像军营的烟火气,倒像……像江南的春天。
“荒唐。”
他又低声骂了句,却忍不住把布防图往案里推了推,好像怕被谁看见似的。
帐外的雪还在下,可萧彻觉得,心里那片冰封了十年的地方,好像悄悄裂开了条缝,透进了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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