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海的浪涛总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感,像是凝固的叹息。
镜汐赤足踩在浅滩上,冰凉的海水漫过脚踝,倒映出她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水面突然震颤起来,无数细碎的光斑从海底浮起,在她瞳孔里碎成星屑——又是那些模糊的画面:燃烧的宫殿,断裂的玉簪,还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正将一块温热的石头按在她掌心。
“又在发呆?”
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镜汐转身时,手里的古朴铜镜己经悄然藏回袖中。
守渊人拄着珊瑚拐杖站在不远处,他的黑袍上缀满了贝壳串成的风铃,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像是在计数着什么。
“今日的情绪结晶。”
镜汐摊开手心,三枚半透明的晶石正散发着微光:淡粉的是喜,靛蓝的是惧,最深的那块墨色里翻涌着怒。
这些都是她从镜渊的碎镜中收集来的,用来维系那些摇摇欲坠的镜面。
守渊人浑浊的眼睛扫过晶石,忽然在那块墨色晶石上停住了:“这怒力……是从哪面镜中取的?”
“西南方第三十七区,”镜汐垂眸,“是个仙将的执念,他困在‘堕仙台’的幻境里,己经撕毁了三面镜壁。”
守渊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他从怀中摸出个海螺递给镜汐:“今夜会有贵客来。
把这个吹三声,镜渊的入口会为他们敞开——但记住,别让他们靠近核心区域。”
海螺表面刻着繁复的花纹,镜汐指尖触到那些纹路时,铜镜在袖中微微发烫。
她抬头想问什么,守渊人却己经转身走向深海,黑袍下摆扫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涟漪里倒映出的,竟是个面容枯槁的少年。
夜幕降临时,镜渊边缘的忆柳开始呜咽。
那些透明的柳叶在风中簌簌作响,每片叶子上都浮现出不同的画面:有凡人在哭坟,有妖在月下独酌,还有个穿白衣的仙者,正将剑刺入自己的心口。
镜汐坐在最大的那棵忆柳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海螺。
三年前她在无妄海醒来时,怀里就只有这面铜镜和守渊人的一句“你是镜渊的守门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那些闪回的画面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每天必须收集足够的情绪结晶,否则镜渊的碎片就会开始吞噬生灵的魂魄。
“叮——”腰间的贝壳风铃突然急促地跳动起来。
镜汐抬头,看见三道流光正穿透无妄海的雾霭,在半空炸开成绚烂的光轨。
为首的那人落地时带起一阵疾风,吹得忆柳的枝条缠上了他的银发。
“有趣。”
男人抬手拨开缠在发间的柳叶,他的袖口绣着金线流云,明明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眼底却淬着冰,“这些叶子上的幻境,倒比仙界的戏台子精彩。”
镜汐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那是仙界战神的象征。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人周身散发着一种过于浓郁的喜力,像是打翻了百坛蜜酒,甜得发腻。
她握紧了袖中的铜镜,镜面不知何时变得滚烫。
“阁下是?”
“云烬。”
男人笑得更灿烂了,眼角的朱砂痣像是要滴出血来,“听说镜渊里有能让人忘却烦恼的宝贝,特来讨个吉利。”
他身后的两人也陆续落地。
穿青衫的书生抱着个罗盘,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针尖指向镜渊深处;而那个戴帷帽的女子始终低着头,帷帽的纱幔上绣着无数眼睛,那些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镜汐。
镜汐突然按住心口,铜镜在袖中剧烈震动。
她看见云烬身后的虚空里,无数碎镜正在重组——那是云烬的执念幻境:燃烧的战旗,断裂的长枪,还有个穿粗布裙的少女,正举着符咒冲向迎面而来的魔军。
“入口在那边。”
镜汐转身走向雾气最浓的地方,海螺在掌心微微颤动,“但我要提醒诸位,镜渊的每面镜子都在照人心。
若是心里有愧……有愧才要来啊。”
云烬打断她的话,指尖把玩着一枚玉佩,那玉佩的形状,竟和镜汐幻境里的断裂玉簪一模一样,“不然,活着多无趣。”
穿过雾障的瞬间,镜汐听见身后传来纱幔摩擦的声响。
她回头时,正看见戴帷帽的女子抬起头,纱幔后的脸上布满了细碎的镜面,每个镜面里都映着不同的人脸——那些都是被镜渊吞噬的魂魄。
而云烬腰间的玉佩,此刻正发出幽幽的红光,与镜汐袖中的铜镜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镜渊深处,核心区域的溯洄石突然震颤起来。
沉睡在石底的记忆开始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千万年的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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