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带着深秋的刻骨寒意，如同无数淬了寒毒的细针，狠狠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墨阳猛地一个激灵，那刺骨的冰冷如同活物，瞬间钻进骨髓，疯狂撕咬着他仅存的一丝意识。
他费力地睁开仿佛被铅块黏住的眼皮，视线一片混沌——黏稠的雨水、浓得化不开的雾气，还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冰冷的触感紧贴着赤裸的脊背，那是粗粝的铜柱。
手腕和脚踝被沉重的铁链死死勒住，深陷皮肉，每一次微弱的挣扎，都换来一阵皮开肉绽的剧痛。
身上寸缕不沾，最后的尊严被无情剥除，像一头待宰的牲口。
脚下，是积着浑浊雨水的泥泞地面，混杂着牲口粪便、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腥气，不断冲击着鼻腔。
雨幕之外，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模糊的轮廓挤满了刑场的边缘，无数双眼睛穿透冰冷的雨帘，死死钉在他赤裸的身体上。
没有怜悯，只有麻木的围观、扭曲的兴奋，以及……刻骨的恐惧。
仿佛他是什么从深渊爬出的不洁之物，唯有彻底焚毁，才能平息这天地间的怒意。
“嗬…嗬…”墨阳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尖锐的疼痛。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油腻的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是油！
滚烫的热油！
他艰难地转动几乎僵硬的脖颈，向下望去。
就在脚下不足三尺处，一口巨大的青铜鼎如同蛰伏的巨兽，盘踞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石灶上。
灶膛里，粗大的木柴正熊熊燃烧，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鼎腹，发出噼啪的爆响。
鼎内，粘稠的、深褐色的液体正在疯狂翻滚，不断鼓起拳头大小的油泡，又猛地炸裂开，溅起滚烫的油星，发出“咕嘟…咕嘟…”令人头皮发麻、如同地狱恶鬼吞咽的闷响！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死亡的腥气，一阵阵蒸腾上来，扑打在墨阳冻得青紫、布满鸡皮疙瘩的小腿上，带来一种诡异的、灼烧般的刺痛。
这不是梦！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墨阳混沌的意识深处，激起一片刺骨的、令人窒息的清明！
前一刻，他还是现代大学讲台上，对着PPT侃侃而谈犯罪心理学的教授墨阳；下一秒，意识便被强行塞进了这个被剥光绑在刑场铜柱上、即将被活活烹杀的古代囚徒身体里！
巨大的时空错位感和濒死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
“时辰到！
准备行刑！”
一个尖利刺耳、如同太监般的声音划破沉重的雨幕，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令人作呕的仪式感。
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泥水，如同催命的鼓点，一步步逼近。
两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如铁的刽子手出现在墨阳模糊的视野下方。
他们的面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只有眼中那种对血腥场面习以为常的麻木，以及一丝即将执行残酷任务前的病态亢奋，清晰得令人心寒。
其中一人拎起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是同样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那是补充的热油，死亡的燃料。
另一人则抄起一根前端带着巨大铁钩的粗长木杆，冰冷的钩尖在雨水的冲刷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那是将他从铜柱上拖拽下来，投入沸腾死亡之鼎的工具！
鼎中的热油翻滚得更加剧烈了，沉闷的“咕嘟”声连成一片，如同地狱深处饥饿的咆哮。
灼人的热浪扭曲了鼎口上方的空气，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刻般浓郁、真实！
墨阳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求生的本能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冰冷的绝望下轰然爆发！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关于这个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关于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份、关于这个时代弱肉强食的残酷法则——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尘暴，在他思维的旋涡中激烈碰撞、筛选、重组！
他需要一个支点！
一个能撬动这必死之局的支点！
任何微小的破绽，任何可以利用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缓慢的马蹄声踏碎了单调的雨声。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向两侧退避，让出一条通道。
一匹通体漆黑如墨、神骏异常的高头战马驮着它的主人，踱到了刑场的最前方，停在沸腾的油鼎之侧，停在墨阳垂死目光的正下方。
马上的将军，身披玄黑重甲，甲叶在阴沉的雨天下依旧泛着冷硬的幽光，仿佛吸尽了周围所有的光线。
他身形极其高大魁梧，即使端坐马上，也给人一种山岳倾轧般的窒息感。
一张脸轮廓分明，如同刀劈斧凿，虬髯浓密，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快意和一丝居高临下的戏谑，如同打量砧板上的鱼肉，俯视着铜柱上赤裸待死的墨阳。
雨水顺着他冰冷的头盔边缘不断淌下，滑过那冷酷地向上勾起的嘴角。
“墨阳？”
将军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粗糙的砂石上摩擦，盖过了鼎沸的油声和嘈杂的雨声，清晰地、带着一丝刻意的玩味，狠狠砸进墨阳的耳膜，“楚国第一舌辩之士？
曾凭三寸之舌，说退我魏国三万雄兵？”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轻蔑，将墨阳昔日的辉煌践踏在泥泞之中。
将军勒住略显躁动的战马，让它停在墨阳正下方，距离极近。
近到墨阳能看清他甲胄缝隙里残留的暗红色血痂，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皮革、汗水和铁锈的浓重气息。
将军微微仰头，雨水顺着他刚硬的下颌线滴落，砸在泥地里。
“临死前，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里饱含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和一种即将碾碎昔日强敌尊严的扭曲快感，“本将开恩，准你这伶牙俐齿的楚犬，最后叫唤两声！”
“哗——！”
周围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压抑的骚动和低低的哄笑。
无数道目光，或嘲弄、或怜悯、或纯粹嗜血地聚焦在墨阳身上，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等待着他崩溃的哀嚎或徒劳的谩骂，成为这场死亡盛宴最后的开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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