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秦王世子对我一见钟情，承诺此生非我不娶。

随他回了京城才知，他早已娶妻。

世子求我不要离开，说我才是他心中唯一的妻。

我再一次信了他，成了他的妾。

可换来的，是长达五年的磋磨。

我最终病死在漫天风雪之中。

再睁开眼，我回到十六岁。

坐在小船上，有人在岸上唤我。

姑娘，姑娘

敢问姑娘芳名——

我瞥了眼那人，把小船划得飞快。

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去京城了。

1

睁开眼时，层层叠叠的荷叶撞了满怀。

没有风雪，没有嘲笑，只有鱼儿跃起时，溅起的些微水声。

我……回来了?

还未等我细想，岸边便有一个年轻男子朝我这边呼喊。

姑娘，姑娘

我下意识看去，便是一怔。

是李怀亭，确切来说，是二十岁的李怀亭。

剑眉星目，丰神俊逸，轻而易举便能将姑娘家的芳心勾去。

一如五年前的我。

李怀亭见我看了过来，扬起笑容，朝我招了招手，满目喜悦:

在下李怀亭，敢问姑娘芳名——

一字不错。

五年前，我含羞带怯地答道:

我、我叫云清荷。

可那个云清荷，已经死在京城寒冷刺骨的风雪中了。

没有再看李怀亭，我低下头握住桨，将小船划得飞快。

什么高门大户，什么锦衣玉食，什么如意郎君，我通通不要了。

我只想活着，和江南好风景一起。

好好活着。

2

李怀亭估摸是没料到我这般反应，沿着河岸追出好远。

我仿佛身后跟着恶鬼，划得满身是汗，这才甩开了他。

找地方系好船，我赶忙上岸，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回了家。

站在门前，我推门的手却顿住了。

算起来，我已经五年没有见过阿娘了。

李怀亭答应得闲了便陪我回一趟家乡，可后来我娘重病，我求他让我回去，他却是无奈中夹杂着不耐烦。

清荷，因着你，府里已是多出许多事端，莫要再让我为难了，听话，嗯?

世子妃是高门贵女，眼高于顶，处处为难我。

我都已经把头低进尘埃里了，到底还要我如何听话?

明明是他李怀亭将我骗进京城，说非我不娶；也是他求我不要离开，哄我说与世子妃并无感情，在他心中我才是唯一的妻。

可到头来，却全是我的错。

我不怪世子妃，只怪自己瞎了眼，错信李怀亭。

正当时，门忽然被拉开了。

阿娘站在门里边，被我吓了一跳，嗔怪道:

站着干什么呢，吓阿娘一跳。

我望着日思夜想的眉眼，再忍不住，扑进阿娘的怀里。

阿娘手忙脚乱地抱住我。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不稳重……阿荷，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阿娘着急起来。

我搂着阿娘，哽咽着摇头:

阿荷贪玩，忘记采莲子了。

阿娘松了口气，捏了下我的鼻子。

就这点事也哭鼻子?好了，快进屋洗把脸，都成小花猫了。

我破涕为笑: 哎

3

我本以为，这辈子我与李怀亭将再无瓜葛。

却没想到当我捧着莲蓬进门时，李怀亭正笑盈盈地与我阿娘谈天。

见到我，李怀亭眼睛一亮，赶忙迎了上来。

我下意识退了几步，冷声道:

你要做什么?

李怀亭脚步顿住，有些受伤地看着我:

清……云姑娘，我没有恶意的。

阿娘适时地挡在我们之间，对李怀亭好声好气道:

这位公子，我们家阿荷年纪还小，公子说的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寒舍简陋，就不留公子用饭了。

被人下了逐客令，李怀亭神色一僵，但并没有发火，只是深吸口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云姑娘，那李某明日再来。

我浑身冰凉，直到李怀亭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勉强蜷了蜷手指。

阿娘关切地看着我: 阿荷，你没事吧?

我撑起笑脸，轻声问道:

阿娘，他是谁，来我们家做什么?

阿娘叹了口气。

他自称是京城秦王世子李怀亭，说对你一见钟情，求我将你嫁给他，可阿荷呐。

阿娘摸了摸我的脸，忧心忡忡道:

贵人们规矩多，咱们虽说只是平头老百姓，你却也是阿娘宠着长大的，阿娘不想你去吃苦。

前世，阿娘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我那时满心满意都是李怀亭，抱着阿娘的胳膊撒娇:

阿娘，李怀亭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的，你就让我嫁了吧～

死了一回才知道，阿娘没有错。

我靠在阿娘的肩膀上，软软道:

阿荷知道，阿荷哪里也不去，只陪着阿娘

4

我知道李怀亭的性子，他要做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便不会放弃。

只要我一天不松口答应嫁给他，他就当真能做出天天来我家守着的事来。

我得自救。

定了定神，我提了一篮糕点，敲响了隔壁的门。

没多时门便开了，卢允星穿着洗到发白的长衫，见到我便露出笑意。

云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举起篮子，笑道:

阿娘刚蒸的荷花糕，送来给你尝尝。

卢允星连忙道谢，侧身将我让了进去。

我在屋内仅有的桌子旁坐下，卢允星站在一旁，窘迫道:

抱歉，家里也没有像样的茶水……

我赶忙摇头: 没事的，卢大哥快坐。

卢允星爹娘去得早，不过留下这一间屋子。

他平日里靠在镇上的私塾授课挣点钱，挣的钱又都拿去买书，日子过得实在清贫。

阿娘心善，经常差我送些吃食来，卢允星便也投桃报李，我家的重活累活都被他包揽了去。

相识这么久，卢允星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这也是我今日前来的原因。

我递过去一块荷花糕，酝酿了下，便开口道:

卢大哥，你愿意娶我吗?

卢允星一口荷花糕堵在喉咙口，险些没被噎死。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给他拍背。

卢允星呛咳好几下，才通红着脸看向我:

云、云姑娘，婚嫁是大事，不能儿戏的何、何况，我家境贫寒，不敢肖想……

文人就是酸。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直勾勾看着他:

你只管说，愿不愿意?

卢允星呆呆地和我对视，绯色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热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半晌后，他低下头，声若蚊蚋:

自、自然是愿意的。

5

卢允星同意，那便一切都好说。

我和阿娘说了我要和卢允星成亲的事，她吓了好一大跳。

你这妮子，莫要拿这事来和阿娘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

我握住阿娘的手，神情严肃。

阿娘，那李怀亭是秦王世子，他若要强纳我入府，我们该怎么办?

阿娘气得跳起来: 他敢纵使他是秦王世子，可国有国法……

说到一半，阿娘便停住了嘴。

我叹了口气: 阿娘，我们斗不过他的，他要是真以权压人，我只有一死了之。

阿娘眼圈都红了: 造孽哦，难道就没天理了?

天理救不了我，但卢允星可以。

阿娘一怔: 你的意思是……

我如果嫁了人，他总不能强占人妻。

而且卢允星前年刚中了秀才，当今圣上极其重视人才，哪怕身份和秦王世子不能比，却也足以让李怀亭有所忌惮。

阿娘也想明白了其中利害，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

是阿娘没用。

我鼻头一酸，紧紧抱住阿娘。

阿娘，阿荷让你操心了。

6

第二日李怀亭再来时，卢允星正坐在我家屋子里，满脸通红地和我阿娘商议婚事。

门霍然被推开，李怀亭不知听去多少，脸色阴沉地看着我们。

卢允星动作很快地挡在我和阿娘面前，背影看着竟是意外地可靠。

李怀亭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卢允星一眼，嗤笑道:

云清荷，你不肯嫁我，就是看上这等货色?

李怀亭向来自诩清高，这般尖酸刻薄的话，我前世从未从他嘴里听到过。

面色一凛，我冷冷道:

李公子，我与你并不相熟，我心仪谁，与你无关吧?

更何况，在我心中，卢大哥便是顶顶好的人，任谁来也比不上。

这话却并非虚言。

前世卢允星进京赶考，千里迢迢为我送来阿娘酿的米酒、做的果干。

后来高中探花，也依旧记挂着我阿娘，阿娘重病时，正是他托人寻了好大夫，又请了两个婆子悉心照顾。

这份恩情，我当牛做马都不足以偿还。

听到我的话，卢允星耳朵立时烧了起来，李怀亭面色却是更加难看。

清荷，你莫不是被穷酸气迷了心窍?他能给你什么?洗得发白的破衣裳，还是一推就倒的破屋子?

李怀亭的话太过难听，我气得发抖，正要开口，却被卢允星轻轻按住了手腕。

他挡在我身前，不卑不亢地迎着李怀亭的目光，声音清朗:

在下确实家徒四壁，身无长物，给不了云姑娘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说罢转身，郑重地朝我阿娘行了一礼。

伯母，这位公子说得对，我家清贫，怕委屈了云姑娘。

因此，我愿入赘云家。往后必以伯母与云姑娘为先，洗衣做饭，洒扫庭除，凡我能做的，绝不推辞。只求能留在云姑娘身边，护她一世安宁。

7

入赘?

我与阿娘都愣住了。

男子入赘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何况卢允星还是个秀才，前途正好。

李怀亭指着卢允星，一个你字反复说了好几遍，终是没能再说出旁的，最后狠狠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可没人去管他。

阿娘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卢允星的手，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我们阿荷能遇到你是她的福气

卢允星被我阿娘夸得满脸通红，窘迫地挠了挠头。

他偷偷拿眼睛瞧我，撞上我的目光后，又匆忙挪开视线。

但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还是清凌凌地落在我的身上。

云姑娘，我并非人穷志短，我发誓，以后定会……

我相信你。

我认真看着他，含笑道:

卢大哥，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卢允星又呆住了，直到我娘轻咳一声，才手忙脚乱道:

我、我先告辞了

说罢，同手同脚地离开，我与娘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和卢允星的婚事便这样定下了。

李怀亭那样心高气傲，应当不会再来纠缠。

我不再出门采莲子，安心在家绣嫁衣，阿娘则欢天喜地地去城里买成婚要准备的东西。

这日，我正绣着嫁衣，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急切道:

阿荷，你娘在镇子口晕倒了，快去看看吧

我心里一慌，赶忙起身。

刚走到巷口，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眉头皱起，毫不犹豫地转头，却被他攥住手腕。

李怀亭把我抵在墙上，声音疲惫沙哑:

清荷，你就这般讨厌我?

我避无可避，索性抬头，冷冷地对上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是的，我讨厌你，所以你能不能识相点，离我越远越好?

李怀亭眸光一颤，露出难过至极的表情: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