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爱

还在高铁上时，我就忍不住给妈妈打电话:

妈，今天少做一个菜，我给你带了螃蟹回来

没想到一到家，妈妈打开后，却立刻冷了脸。

就这么几只，怎么够吃?

我不明所以:

三个人 6 只，足够了啊

妈妈嫌恶地朝我甩了脸色。

你怎么光想着自己?

我把你妹妹一家也叫来了，6 只怎么够?这样吧，你再出去买点回来。

她边说边把我往外推:

顺便再买点饮料，你妹妹爱喝。

还有，你外甥女爱吃大葱，别忘了。

她自顾自说着，每个字都在提醒我，我是不被爱的那个。

换作以前，我可能立马就照办了。

可这次，我却把螃蟹收了起来。

嫌少，那就都别吃了。

1

两周前，妈妈点赞了一个开海的视频。

正好我有机会去威市出差，忙完工作特意打车从市里去海边。

就为了买刚打捞上来的野生梭子蟹。

今天风浪大，等了半天渔船才回来，我差点误了高铁。

一下车，我就忙不迭地送过来了。

我妈这人向来讲究。

腥味重的、不新鲜的，她都不喜欢。

可我万万没想到，刚到家我就被狠狠泼了一盆凉水。

见我转身要走，妈妈赶忙拉住我。

我以为她要留我，没想到她开口说的却是:

你出门还把螃蟹带走干什么。

赶紧给我先处理一下，你妹妹到了刚好有得吃。

说完她还白了我一眼。

也不知道你怎么好意思的，你妹妹都已经这个情况了，你不知道帮衬帮衬就算了。

几只螃蟹而已，还这么抠抠搜搜。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说起来，妹妹当时也看到了妈妈的点赞，还特意把视频转发到家庭群里。

她漂亮话说了一堆。

妈，你是不是想吃海鲜啦?

别心疼钱啊，好吃的好喝的，该买都得买

她什么也没做。

仅凭轻飘飘两句话，就引得妈妈在亲朋好友面前夸了她足足两周。

还是小的贴心，什么事都想着我。

不像大的那个，一天到晚跟头愣驴似的，光想着拉磨，忘了当年是谁给她喂的胡萝卜

我吸了吸鼻子，压住浓重的鼻音。

既然你嫌少，那我就带回去吧。

刚推开门，妹妹带着外甥女正好到了。

妈妈刚才还黑沉如墨的脸色，一下子明媚起来。

快进来，你姐买了螃蟹，就等着你们来呢

她一边说着，伸手夺过我手里的袋子。

别在这阴阳怪气了

人都到了，还不赶紧去

她一把将我推出去，砰地一声关在门外。

她大概以为我走远了，门内传来的声音格外大。

别等她了，6 只够你们吃了。

我不爱吃这个，留给你和孩子吃。

2

妈妈自小就偏疼妹妹些，我从来都是知道的。

我还没断奶的时候，妹妹出生了。

从此我只能喝米汤。

她先天不足，自我懂事起，妈妈就把要照顾妹妹挂在嘴边。

杨月，你是姐姐，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那时我才五岁，懵懂地胡乱点头。

外婆看不过去，把我搂在怀里。

月月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能照顾谁?

后来计生队发现我家偷偷生了两个孩子，要给我家罚款。

妈妈急了，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就把我往外送。

大丫，赶紧去你姨妈那边避避风头，等他们走了你再回来

她把妹妹紧紧抱在怀里，半分不肯松手。

我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脸色迅速涨红。

要死啊你个赔钱货，竟敢打你妹妹的主意

她身子这么弱，你让她去你姨妈那穷乡僻壤怎么活

原来她也知道，姨妈那是穷乡僻壤啊。

那我怎么就去得呢?

明明要生二胎的人，并不是我啊

可彼时，哪有我说话的份。

我被送到姨妈家，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吃不饱也穿不暖。

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才逼不得已把我接回去。

不过六岁的我，脸上已完全褪去婴儿肥，变得又黑又瘦。

整个人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

而妹妹在各种营养品的进补下，早已摆脱原先干瘦的模样。

公主般莹白圆润。

见我出现，她往妈妈身后缩了缩，软糯的声音里有一丝警惕。

妈妈，她是乞丐吗?

3

其实她说的也没错。

重新回来的我，像极了乞丐，乞讨着妈妈指缝里漏出的一丝关爱。

其实就连我们的名字，也早已昭示了不同的命运。

我叫杨月，她叫杨晨曦。

我注定只能活在她的阴影里。

妹妹自小在娇宠中长大，活泼可爱。

而我却因为害怕再次被送走，谨小慎微，活成了家里的透明人。

有次放学晚，我冒着大雨回家。

到了家门口，欢声笑语隔着浓重的雨幕透出来。

开门的一瞬，妈妈惊讶地看向落汤鸡般的我。

你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我还以为你在房间写作业呢

真是的，不回来也不说一声，我都没留饭。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没发现，我根本不在家。

我慌忙摆手说没关系，我已经在学校吃过了。

我怎么可能吃过了呢?

我不过是害怕自己成为他们眼中的麻烦罢了。

记得那年，中考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妈妈。

一直是语文老师得意学生的我，头一次犯了难。

不知该如何下笔。

这些年，妈妈在我的脑海中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

她的笑容、她的偏爱，都给了妹妹。

看向我时，只有无尽的淡漠。

考试结束前，我潦草写了几笔交了卷。

成绩出来后，我第一次跌出年级前十。

妹妹的作文却上了报纸。

她笔下的母女情深刻又感人。

衬得我格外的麻木无情。

妈妈兴奋地买下几百份报纸，每家每户都送了一份。

邻居们艳羡不已:

你真是好福气啊，女儿孝顺又优秀

妈妈得意地摆摆手，却不忘拉踩我两句，

还好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不然我这些年不就白辛苦了

她嫌恶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喉头发哽，没有接话。

只是背过身去，生怕别人发现我眼角滚落的泪。

从此我在家里愈发小心谨慎。

快走到我租的房子时，手机突然弹出消息。

爸爸: 闺女，怎么还没回来?你妈还在念叨你呢

我心头微微一颤。

犹豫再三，还是回了家。

螃蟹的香味从窗户飘了出来，我贪婪地吸了吸。

推开门的一刹，所有人齐齐回头，笑意凝在脸上。

妈妈冷着脸开口。

你还知道回来?

让你买的东西呢?

4

妹妹迎上来，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

姐，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从早上到现在，我粒米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

螃蟹的鲜香味直往我鼻腔里钻，我怎么也躲不开。

我坐下那一刻，妈妈正把最后一只螃蟹盛到妹妹碗里。

余光瞥见我，她不咸不淡来了句:

我就说你买少了吧，还不信。

正巧此时，外甥女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妈妈脸上顿时多云转晴，

苒苒，你多吃点，不用给外婆留。

爸爸怼了怼她的手肘，提醒道:

大丫还没吃呢

妈妈撇撇嘴，

她在外面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差这两口螃蟹?

晨曦和苒苒才可怜呢

闻言，刚刚还一脸喜气的妹妹，几乎要落下泪来。

妹妹这辈子唯一的挫折，大概就是她的前夫蒋华。

她习惯了众星捧月。

偏偏蒋华很会说漂亮话。

几句甜言蜜语就将她哄得服服帖帖，连带着我妈也对他满意得不行。

可蒋华每次见到我时，上下打量的眼神让我浑身不适。

姐姐有男朋友了吗?

见我摇头，他啧啧惋惜道:

太可惜了，外头那些人都瞎了眼

我不好直说，只能暗示妈妈蒋华这个人不行。

妈妈却觉得我是嫉妒妹妹。

你自己找不到男朋友，就见不得妹妹过得比你好是不是

杨月，我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

直到妹妹孕期撞见他出轨。

哭着离婚回了娘家。

妈妈没有责怪半句，反而却对她愈发心疼。

可妹妹这二十多年过得实在太顺遂了。

从前靠父母，后来靠老公，以至于她无所依靠的时候，干脆摆烂。

妈妈提出让我把一半的工资交给她，她帮我存起来时。

我没有丝毫怀疑，只有一丝终于被关爱的窃喜。

直到我发现妹妹没有工作，却买了香奈儿的最新款包包，还给外甥女报了昂贵的私立幼儿园。

我终于忍不住问妈妈:

她这是哪来的钱?

妈妈眼神躲闪，语气却仍是不容置喙。

你就是见不得你妹妹过得好

你赚那么多钱，给她用一点怎么了

我这才明白，妈妈说要给我存起来的工资，都给了妹妹。

我每天 996，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却变成了她的奢侈品。

所以当妈妈再次提到妹妹可怜时，我终于忍无可忍。

妈，杨晨曦就是再可怜，也不是我造成的。

我是见你想吃海鲜，才特意买螃蟹回来的，结果你一声不吭把她叫来，还嫌我买少了。

她有手有脚，想吃不能自己买吗?

5

我向来好脾气。

突然发火，所有人都愣住了。

妹妹抹了把泪，拉着蒋苒的手就往外走。

好，是我不争气苒苒，我们走

爸妈，以后我们就不来了，不然回自己家却跟穷亲戚上门打秋风似的，被人看不起。

妹妹哭着跑走后，家里气压低得可怕。

妈妈冷着脸摔了筷子，力道太大，筷子飞到我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坑。

杨月，现在你满意了?

不过吃你点螃蟹，闹得全家不高兴，我看不该来的人是你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脸，内心烦闷与屈辱交织。

这个家里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我早该看清的。

我吐出一口浊气。

好，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爸爸皱着眉劝我:

大丫，你妈都一把年纪了，你跟她置什么气?

这些年我们白养你了

我没有再理会，径直离开。

这辈子第一次，我决定摆脱她对我情绪上的控制，多爱自己一些。

我开始利用闲暇时间读书、健身、旅游。

我和陈翔就是我独自去川西旅行时认识的。

当时我有高原反应，差点晕倒，是他及时把氧气瓶借给我。

缓过来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们是老乡。

甚至连工作地隔得都不远。

意外的缘分让我们迅速熟识起来，很快确定了关系。

我把与他的合照发朋友圈的第二天，妈妈破天荒地发来了消息:

闺女，这些天妈也想明白了，之前确实是妈考虑不周到。你别怪妈妈了好不好?

过两天妈生日，你能回来吗?

6

我从没想过，她会主动联系我。

毕竟过往二十多年，一直都是我先低头。

可我这次决定冷处理，我们之间就真的如陌生人一般，几个月没有联系。

家庭群里，妈妈每天都会转发某音视频。

养了个白眼狼的老人晚年生活有多惨?

中华五千年，百善孝为先。

我佯装没看见，不予理会。

可我没想到，这次她竟然会先求和。

指尖轻触屏幕，我迟迟没有回复。

陈翔不解地问:

这还要犹豫?你妈生日，肯定得回去啊

陈翔是家里独子。

父母的爱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父母偏心有多难受，他自然不会懂。

可他这人心思活络，立马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他搂住我的肩调笑道:

大不了你带我一起回去。

我这么招人喜欢，你妈肯定会喜欢我的。

你俩就算再有什么矛盾，有我在肯定也化解了。

他把头往我的颈窝蹭了蹭，我忍不住笑了。

在手机上敲出了我会回去四个字。

对面似乎一直在等着我回复，聊天窗口迅速弹出消息:

太好了，顺便把你男朋友也一起带回来，让爸妈看看。

7

妈妈生日那天，陈翔特意换了身西装。

他本就身高腿长，稍加打扮便愈发引人注目。

我故意揶揄道:

你这是去面试呢?穿这么正式。

他正色道:

见未来岳父岳母，可比面试重要多了。

他随口说出的话让我满脸通红。

心里如小鹿乱撞，一路心神不宁回到家。

刚推开门，出来迎接的人竟是杨晨曦。

她像是没看到我，热络地和陈翔打招呼。

你就是陈翔吧，快进来

她穿了一条簇新的连衣裙，领口极低。

胸前风光若隐若现。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我满脸堆笑地把礼物递过去，

妈妈，祝你生日……

她没有接，反而将陈翔拉过去，连连称赞。

瞧瞧，小伙子长得多精神

我们大丫真是命好，竟然能找到你。

陈翔有些无措地挠挠头，俊脸微红。

阿姨您说笑了，能遇到月月是我运气好才对。

妈妈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一左一右拉着妹妹和陈翔坐下，反而把我挤到了角落。

她把陈翔的家世工作问了个遍。

陈翔每说一句，她都禁不住满意地点点头。

配，实在是太配了。

我忍不住出声提醒:

妈，你别跟调查户口似的打听人家啊……

她白了我一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朝苒苒招招手。

我今天真是高兴，苒苒，你替外婆买瓶酒回来庆祝庆祝。

让你大姨带你去吧。

她特意叮嘱:

别买门口小店的，怕是假酒，得去大超市买。

我心里不免疑惑。

为什么不让晨曦带她去?

妈妈蹙着眉，没好气道:

怎么，你连给妈买瓶酒都舍不得?

算了算了，我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她一句话，就把我的话全堵在嘴边。

好不容易快要和解，我不想再和她起冲突。

只能拉着苒苒的手往外走。

刚出门没两步，我突然想起忘带手机。

苒苒，大姨回去拿点东西。

我转身要走，却发现手里握着的小人停在了原地。

我回过头。

苒苒声音软糯，说出的话却让我四肢冰凉。

大姨，你还是别回去了。

外婆说了，你配不上陈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