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的意思

我隔日就被抬进了王府。

正做着王爷对我一见钟情的美梦呢，当夜我便被一盆冷水浇醒。

我进王府不过是个摆设，和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无甚区别。

这王府里挤满了女人。

有宴会上被人泼茶，湿了衣裳后被成西王看见后，对其负责的李家小姐。

有企图爬床未果，仍被赐了名分的丫鬟。

更有同僚送来的扬州瘦马。

而我们这些女人，都只是成西王用来和青梅斗气的工具罢了。

只是那位青梅，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1

洞房花烛夜，我没等来成西王，红盖头倒是叫一个貌美的女人随手揭了。

对上一双灼灼的眼，我不由攥紧了手。

这怕是王爷的宠妾，上门挑衅来了。

正等着看女人要如何敲打我，她一句话反倒叫我愣住了。

你长得好美，霍征那个死缺德生儿子没屁眼儿的货还真是不做人

我被这剽悍之言吓了一跳，朝外张望一番，急忙伸手想捂她的嘴。

女人自称姓李，是成西王府内唯一的侧妃。

李瑶是个自来熟，三两步坐我床榻上来，揽着我的肩滔滔不绝。

这王府里的女人可多着呢，不过霍征都把我们当摆设。咱们这些可怜虫，不过是他用来和谢长宁斗气的玩意儿罢了，都是活守寡的命。

没了初时的紧张，我一下没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把什么谨言慎行全抛诸脑后了。

这是何意?若是王爷有心仪之人，娶回来不就行了。

霍征身为唯一的异性王，一向是京中待嫁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人选。

李瑶顺手也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瓜子，嘿嘿一笑，话里话外全是幸灾乐祸。

他那心上人，可不是他说娶就能娶的。

成西王的心上人乃当今皇帝膝下唯一一位公主，为皇后所出，深受帝后喜爱。

这位公主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举止可谓惊世骇俗。

她同时和好几位出色的公子关系不俗。

直到她及笄，霍征按捺不住，跳出来逼着她选一人。

长宁公主当然是选不出了，依然我行我素。

霍征气愤却无可奈何。

他故意弄许多女人进府，就为了气一气谢长宁。

这一次霍征收我，便是因为谢长宁爽了他的约，随首辅魏子珩一同踏青，他激愤之下，我正好一头撞上了。

啊真可惜。

我笑着叹气，被李瑶斜了一眼。

你少来，我可没瞧出你有半分失落。

不过正好，省得我还得浪费口水劝你想开些。

李瑶是第一个入府的。

在摸清状况后，每当霍征纳了新人，又在人进府当夜抛在一旁不管，李瑶就自行接下了这个安慰人的重担。

有洒脱之人，明白其中缘由后便收了心。

亦有真心爱慕霍征的，但在三番两次碰壁后也都放弃了。

嘿嘿，虽说少女怀春，霍征长得也俊俏，可我进成西王府，为的是富贵的生活。

至于男人嘛，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进府三日，我把所有姐妹认了个遍。

她们待我很好，日日拉我搓牌九，害我本就不甚饱满的荷包越发地瘪了下去。

整整齐齐六桌，占满了整个花厅，好不热闹。

烦死了，成西王那个舔狗明日便会回府，姐妹们相聚都不方便了。

左手边的沉香乃扬州瘦马出身，平日说话最是温柔，此时说起霍征，立马有了化身夜叉的征兆。

舔狗何意?

不过短短三日，姐妹们嘴里不时就会冒出些我没听过的东西。

我也是偷听长宁公主私下如此唤成西王，大约是骂他吧。

厅中七嘴舌地表示对霍征回府的不欢迎，我反倒是有些好奇长宁公主这位奇女子。

2

没成想，第二日我便见到了长宁公主。

她走在霍征前面，自信又张扬。

还没等我们下跪行礼，立马嚷嚷着免了免了。

离得近，她嘟囔的一句话也被我听了个满耳。

唉，这个时代的人就这么喜欢跪吗?

长宁公主打发掉所有随从，随成西王进了书房。

好奇心太足，姐妹们也乐得满足我，送茶点的差事就这样顺利落到了我身上。

推门进去时我心里一咯噔。

书房中两人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你还找我帮你周旋什么军饷，反正父皇也从没想过要用兵，你那霍家军养着不如散了。

长宁公主的语气里满是嘲弄，成西王跟着就黑了脸。

你还在怪我上次附和陛下不出兵?可陛下都金口玉言了，我身为臣子又能如何?

行了，最后再帮你一次，这次需要多少?

四万将士需要粮食二十万石，过冬的冬衣折合白银五万两，遗孀固定的抚恤……你，去寻账房来，就说本王有要事寻他。

被成西王手指指到的前一秒，我心里刚默默得出了一个数字。

被成西王一指，顺势脱口而出。

二十七万五千四百二十一两白银。

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我立马跪下磕头，身子忍不住地颤栗。

账房先生忙活半日，得出了与我相同的答案。

彼时，我正被公主按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吃着她不断递过来的糕点。

哇，你好厉害，这老账房都要算上半日，你只是听霍征说完立马就心算出来了，还分文不差你之前是干嘛的?

我在筹办一个女学，正巧缺了擅算学的人，要不我推荐你——

长宁公主激动的话未说完，成西王出声打断道:

哼，你还真看得起她，她一介女子，怎能比得上我府中用了几十年的老账房。

长宁你自己平日里荒唐惯了，休要带坏了我这后院的女人。女人就该好好待在后宅相夫教子，教书育人从来就是男子的事。

况且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自然错不了。

原本被公主肯定而雀跃的心，忽地就沉寂了下去。

这些话，爹爹和兄长早前不止对我说过多少次。

对于我算账又快又准这件事，他们向来嗤之以鼻。

我低下头去，不敢再对上公主那双充满惊喜的眼睛。

成西王说的这些话，似乎将公主气坏了。

两人也不管还有我在，当场便吵了起来。

吓得底下的人有多远便躲多远，生怕成为那被殃及的池鱼。

长宁公主是气冲冲离开成西王府的。

值得庆幸的是，她顺手把我带出了书房，让我不用独自面对暴怒中的男人。

回房没多久，我正坐立难安之际，居然收到了来自公主府的一方木匣。

里面是一沓写满字符的宣纸，还有一封公主的亲笔信。

我把能记住的都默写下来了，希望对你有帮助。

另外，不用管霍征的狗叫，别人裹小脚他裹小脑了。

就没有咱们女人不能干的事

信的末尾，一个桃子形状的墨迹坠在那里。

捏着信纸的手不由紧了紧。

公主的话我并不能全看懂，但能懂她在贬低成西王安慰我。

我忽然就明白了李瑶那晚话外的意思。

霍征他配不上公主殿下。

我始终没能放下的担心果然还是应验了。

当晚，我被霍征命人抓去了刑房。

二十杖下来，后背至腰臀被打得血肉模糊。

全因霍征觉得，公主同他争吵，错全在于我一介女子擅自冒头。

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全被李瑶以耽误我休息为由遣散了回去。

沉香一面哭一面替我上药。

说实话，眼泪落在伤口上可真疼。

3

躺着实在无聊，好在每日都会有人来陪我说话。

天南海北之事，我倒是意外地了解了不少。

哎，你们全知道我是如何进府的，你们同我也说说你们呗。

我这人没啥太大的爱好，就是好奇心重，爱卦。

呵呵，说起此事，我就恨不得将霍征那厮的狗头锤爆

李瑶重重一拍桌，讲述得声情并茂。

她原本有一个两情相悦的青梅竹马，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某次宴会，李瑶被人泼湿了衣裙，却在去换的路上被霍征撞见了。

李父上门和霍征商量得好好的，此事天知地知两家人知，只要双方守口如瓶，便当没这回事儿。

霍征明明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却在李瑶议亲前反悔，捅破此事。

李瑶无奈，只能嫁给他。

哪怕李瑶的心上人一再表明他不在意，可按照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李瑶也只能嫁给霍征。

我拍了拍李瑶的手，艰难地给她递了一杯茶。

沉香的故事则简单得多。

她爹娘为了供她兄长科考，把她卖给一家专门培养瘦马的青楼。

沉香在几个官员中辗转，最后被送给了霍征。

听到这里，我忽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不想继续听下去了。

可翠翘非撅着嘴指责我偏心，死活要我听完她的故事。

翠翘原本是成西王府的家生子丫鬟。

府里一个小管事死了媳妇后看上了翠翘，时常去骚扰她。

她想寻人做主，主子也压根不管她一个小丫鬟的事。

直到小管事求到霍征面前，翠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爬了霍征的床。

我是觉得，如果失败了大不了一死，可若成功，我就是府上半个主子，能处置那一直骚扰我的小管事。

结果她想多了，管事依然混得风生水起。

直到某次冲撞了来寻霍征的长宁公主，才被收拾了。

早知道我就不听了。

听完后背部越发地疼了。

想到长宁公主，我忽然就觉得，若是我们几人是公主府的人便好了。

公主总能护住我们。

4

彻底养好伤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期间长宁公主趁霍征外出来看过我一次。

离开时她并未多言，只叮嘱我一定要多看她此前送来的东西，今后我必定用得上。

宣纸上的内容我誊抄了一遍，全是我未曾见过的，只知皆与算学有关。

好在我于此道颇有些天分，自己琢磨之下，竟也弄懂了大半，受益匪浅。

我越发崇拜殿下。

我悄悄试探过府里的老账房，殿下给我的东西，他亦从未听闻过。

李瑶怕我无聊，偶尔也会和我说起府外的事。

皇上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和五皇子的不和已经闹到了明面上。

因皇上宠爱长宁公主，也因公主同好几位年轻臣子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

两人纷纷将主意打到公主身上，却被公主当众给了个没脸。

说到这里，李瑶笑得前俯后仰。

皇后娘娘膝下唯有殿下一女，无论将来谁……殿下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为何要如此?

李瑶只是淡淡摇头。

这或许就是我们比不上殿下的地方吧。不是身份，而是心境。

霍征身为太子一党，忙到近半个月都没回府了。

姐妹们为了庆祝，约着大伙儿凑凑，在府内办个赏花宴。

我从前本就自在惯了，进了王府后被生生拘了三月有余。

借着这个机会，我从后门混出府，打算买些府中没有的吃食带去赏花宴。

瞧见长宁公主的一瞬我是激动的，可她与身边人的对话却叫我全身的血瞬间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