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晚冬

看着我收拾行李，似笑非笑:

怎么?

发现生下孩子也没能逼我跟你结婚。

所以觉得他没用了，走也不打算带上他?

我还没开口。

在门口偷听许久的陆星言，走进来。

把他存钱罐里的钱小心翼翼倒在我手里。

妈妈，你要照顾好自己哇。

还有，能不能请你保证一下，绝对不会再回来了。

浅浅阿姨说，只有你完全离开，她才愿意来当星言的妈妈。

1

陆星言说完这几句话后。

黑润润的眼睛眨巴着看我，期待的情绪快要溢出来。

陆昀压低声音，暗含警告。

陆星言。

学校教你这么跟妈妈说话吗?

陆星言头低下去，嘴巴嘟起。

可上次浅浅阿姨问爸爸是不是喜欢上妈妈了，你也说不喜欢呀。

那星言也不是很喜欢……

那妈妈要走，就让她走好了啊……

我早已不会再为他这些话难过。

一周前，他六岁生日。

闹着要跟陆昀和宋浅一起过。

我好像忽然就没那么患得患失了，没一丝阻拦的想法。

即使傍晚路过那家餐厅。

我听见他跟小提琴手介绍宋浅是他妈妈时，心绪也无波无澜。

2

因为在收拾行李，我是蹲下的姿势。

视线刚好和小小的陆星言齐平。

我收下他的钱，轻点了下头。

好，我向你保证。

我没有再自称妈妈，安静地说:

我不会再回这个家。

也不再是你妈妈了。星言，你自由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看着我愣了两秒。

接着笑起来，耶

以后浅浅阿姨就是我妈妈咯

他边跑出去，边说要打电话通知宋浅这个好消息。

我收拾好最后一件衣服。

合上行李箱，起身。

陆昀从刚才就沉默着。

却在我错身路过时握住我胳膊。

他半阖着眼，看不出情绪。

唐矜，不喜欢不代表讨厌。

这几年，我已经习惯了你。

非要走到底是在闹什么?

说到最后，嗓音里染上浅浅的躁意。

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多余且矫情。

所以我只是挣回了胳膊，嘱咐了句:

照顾好星言。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陆家。

离开别墅区需要走一段很长的路。

天气也不算好，寒风卷起路边的落叶扑到我身上。

好像很容易把自己搞得狼狈。

但我仍旧，一次都没回头过。

3

我提前租好了房子，也找到了工作。

根据以前的专业，应聘了一所少儿美术机构的兴趣班老师。

上班第一天。

走进办公室，看到几个女老师一起蹲在小女孩儿跟前。

粥粥呀，你小叔叔爱吃甜品吗?

还有还有，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呀?

对了粥粥宝贝，今晚他会来接你吗?

女孩面无表情。

老师，你们叫我过来，不是说有关我画风的问题要跟我说吗?

几位老师尴尬地面面相觑。

既然没问题，我先回教室了。

女孩转过身，看到我。

淡淡打了个招呼，老师好。

便目不斜视离开了。

4

几位老师对新来的我很友好。

介绍完工作流程后，又聊起刚才的女孩。

你不知道吧，这小孩儿的小叔叔是贺承洲。

和陆昀并称 A 市身价最高的黄金单身汉。

哦也不对，听说陆昀已经和他回国的白月光宋浅在一起了。

现在只剩下贺承洲了。

再次听到陆昀的名字，我平静得像不认识他。

但贺承洲……

我无声叹了口气。

他是陆昀死对头。

以前就非常看不惯我，每次遇见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他的讽刺。

够窝囊啊，陆昀和宋浅的吻照都上热搜了，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跟着陆昀能得到什么?名分还是地位?

唐矜，你他妈就不知道看看别人?

还是离叫粥粥的女孩远一点吧。

贺承洲如果发现我在这里，说不定会动用关系让机构开除我。

5

陆昀是在我下班挤地铁时打电话过来的。

喂?

我这边嘈杂的声音让他没立刻说话。

几秒后才问: 你在哪?

地铁上。

他几不可闻笑了声。

挤地铁?

唐矜，这就是你自作自受了。

我扶着把手，只问: 找我有事吗?

男人的脚步声即使在电流影响下，依旧慢条斯理。

和他本人一样。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从办公桌走到落地窗前的样子。

陆星言发烧了。

他说: 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回来。

不用了。

我垂下眼:

陆家会照顾好他。

他不需要我。

陆昀嗓音微沉，你真打算不要他了?

唐矜。

他像是觉得荒唐: 就因为他说的那句更喜欢宋浅?

陆昀好像从不了解我对陆星言的感情。

即使我解释过无数次。

那晚意外后我吃了避孕药，他依旧不信。

因为我喜欢他了好几年。

所以他认定我是故意怀上陆星言逼他结婚。

在他看来，我对陆星言感情并不深。

只当做工具，或者筹码。

也就不知道，因为害怕陆星言越来越喜欢宋浅。

我经历了无数崩溃又患得患失的日夜。

地铁到了枢纽站。

车厢瞬间空了大半。

不是的陆昀。

我找到位置坐下，泛酸的腿暂时得到缓解。

轻声说:

因为他的确更喜欢宋浅。

我也不想再勉强自己，去费尽心思讨好他。

陆昀还想说什么。

下一秒，陆星言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证实了我的话。

爸爸星言退烧啦

明天是不是可以去找浅浅阿姨玩儿啦?

陆昀滚了滚喉结: 唐矜，你听我……

我摁断电话。

在下一站下车。

把刚才那通电话赶出脑海。

6

陆星言在听到妈妈名字时，顿了下。

没再继续执着宋浅。

而是揪了揪陆昀的裤腿，问:

爸爸，是妈妈打来的电话吗?

陆昀微微颔首。

喔，你是不是跟妈妈说我生病啦，她要回来看我?

陆昀和可爱圆润的那双眼睛对视。

终究嗯了声。

陆星言早就料到唐矜会担心他，忍不住回家。

那星言去戴个口罩，别传染妈妈了。

以后再去找浅浅阿姨玩儿吧。

一星期没见。

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排斥见妈妈了。

陆昀紧抿着唇，妈妈在加班。

我没让她回来。

陆星言头上还贴着退热贴，闻言眨了眨眼。

那，那先去找浅浅阿姨也行……

他没什么失落的情绪。

反正妈妈肯定会回来看他的。

从小他生病，妈妈都最紧张了。

只是有些意外。

毕竟以前，即使妈妈在国外，听说他生病也会连夜飞回来。

7

上了一周的班，已经基本上适应了。

虽然贺承洲一次也没来过。

以防万一，每次家长来机构门口接孩子，我都宁愿躲在办公室批改画。

只有一次粥粥请假没来。

我跟着同事出去送学生放学。

平时，我都尽量做到无差别对待。

可还是让她察觉到不同了。

8

那天，粥粥情绪很明显的低落。

课间走廊里，她托着小腮帮子眺望窗外。

几个男生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倒了她。

也没道歉就跑开了。

我立刻过去蹲在她面前，怎么样粥粥?

有没有受伤，让老师看看。

女孩捂着膝盖不让我看，偏过头。

不麻烦您了。

我找别的老师借个创可贴。

我怔了瞬，温声道: 唐老师也有。

不要你的。

她后脑勺圆圆的，透着股倔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用假装对我好。

我意外: 老师没有不喜欢你呀。

你乖巧听话，懂礼貌，画画也很有天赋。

老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粥粥飞快看了我一眼。

又扭过头，小声哼哼。

那天李老师让你送我放学，你听说是我，就不愿意。

还有前几天，中午我不想跟那些老师吃饭，抱着碗坐到你旁边，可你一下子就吃完跑了。

说完她似乎又想到那天场景。

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回头控诉我:

还没有人这么讨厌我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

我有些尴尬……

那天中午在食堂我还以为自己很不动声色。

粥粥当时端着碗坐到我对面。

也不看我，只嘟囔了句:

她们太吵了，只会问我小叔叔。

我挪了挪餐盘，给她让出位置。

但没半分钟，粥粥的电话手表响了。

是贺承洲打来的。

我本能地心虚，扒拉完碗里的饭，起身跑了。

我没办法解释，只好认真看着她。

一字一顿道:

那老师错了，以后一定等你一起吃饭，也，也会送你放学……

但我真的没有不喜欢粥粥。

女孩转过半张脸。

侧脸肉肉的，有点像蜡笔小新。

真的吗。

粥粥公主骄矜地问。

真的。我保证道。

她朝我伸出两只手，板着脸说:

那要抱……

粥粥的腿疼。

膝盖上的擦伤露出来。

我把她抱起来先去办公室消毒上药。

再回教室，让刚才撞倒她的男生道歉。

粥粥看着我眨眼，抿出个小小的笑。

是愿意跟我和解的信号。

9

午休时，我重新翻看粥粥的资料。

视线在出生日期上陡然定格。

今天……是她的生日。

大概率一天的闷闷不乐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我想起她装画笔袋子上的小兔子图案，还有书包上的兔子挂件。

赶在放学前，极速织了个迷你版的垂耳兔玩偶。

身上穿的裙子也和粥粥今天穿的相似。

她比其他学生早十分钟画完随堂作业。

我把她叫出来，把玩偶送给她。

粥粥同学，生日快乐呀。

她呆了两秒，这个兔兔是我吗?

我弯了弯眼点头，跟你一样可爱。

谢谢唐老师，我很喜欢。

小姑娘矜持地收下，面上情绪起伏不大。

不客气，回教室吧。

她走出去两步，又转回来。

你蹲下来。

她冲我招了招手。

我依言蹲下。

怎么啦?你还要跟老师说什么。

下一秒，女孩温软的唇贴到我的侧脸。

这是粥粥今天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也是最喜欢的。

她腻在我身边，眼睛藏不住的亮。

唐老师，你觉得我小叔叔帅吗?

我可以把他电话号码给你，就当是兔兔谢礼好了

心尖刚升腾起的暖意骤然冰冻住。

……不，不用了。

10

在得知今晚不是贺承洲来接后。

我答应了粥粥送她放学。

但在机构门口，看到倚在迈巴赫边上的男人时，我如遭雷劈。

小叔叔，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呀?

男人目光缓缓从我脸上移开。

睨了眼粥粥，带你过生日啊小鬼。

耶女孩蹦蹦跳跳。

我硬着头皮开口: 粥粥家长您好，我……

真是意外。

他打断我，笑吟吟的。

陆昀也会亏待自己的女人，让她出来上班。

为防下次他遇见陆昀提起我引起误会。

我主动解释:

我已经离开陆家了。

上班的事也跟陆先生没有关系。

贺承洲眸光微凝。

因为宋浅?

他们欺负你了?

我不想跟贺承洲说这些，只当没听见。

贺先生如果没有关于粥粥的问题，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粥粥懵懂地伸出小手挥挥。

老师再见。

我也挥挥，再见呀。

转过身离开，却始终觉得背后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凝视感。

11

20 分钟后下班。

我从机构出来，那辆迈巴赫还停在门口。

车窗降下。

贺承洲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过头，淡淡道:

小姑娘吵着闹着非要你陪她一起过生日。

我看向后座的粥粥。

她咦了声，歪头问:

小叔叔，不是你说……

贺承洲轻啧声，打断。

这儿不让停车。

先上来再说。

害怕因为我的犹豫，车被贴罚单，我匆忙上车。

但在透过后视镜看到贺承洲微勾起的唇角时，我才后知后觉。

车已经在这停很久了。

要贴也早贴了啊……

12

我本想找机会开口，让贺承洲随便停个路口把我放下。

但粥粥环上我胳膊，蹭了蹭。

今年过生日不再只有我和小叔叔了诶。

话哽在嗓子里，再也说不出口。

整顿饭下来，粥粥都眉眼弯弯地在笑。

和上午情绪截然相反。

可能是太兴奋消耗精力，回家的途中靠着我睡着了。

男人扫了眼后视镜里的我。

低声开口:

她父母常年在国外公司，跟她感情不深，不愿意浪费时间回来看她。

连今天是她生日都忘了。

贺承洲罕见地敛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唐矜，谢谢你送她礼物，陪她过生日。

女孩睡得很熟，打着小小的呼噜呼噜声。

我抬手轻蹭了下她的侧脸。

轻声说:

我喜欢粥粥，陪她玩儿我也很开心。

车辆平稳行驶。

后半程车厢内安静得能听到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

我放空地注视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霓虹灯。

忽然觉得生活好戏剧。

我用尽全力爱了六年的陆星言，甚至不愿意我陪他过一个生日。

而仅认识一个月的小女孩。

珍惜地抱着我送她的礼物，说是她最喜欢的。

车速放缓。

思绪渐渐回笼。

贺承洲停在了我家楼下。

我轻轻放下粥粥，道别下车。

贺承洲跟着下了车，在身后叫住我。

唐矜。

我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男人黑眸沉得映不出任何情绪。

别再喜欢陆昀了。

他对你不好。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回过神时，车已经驶出去只能看到车尾灯了。

我慢一拍意识到……

贺承洲没有那么讨厌我了。

13

之后，几乎每天都是贺承洲来接放学的。

其他几位老师发现后，争先抢后接下来送学生放学的任务。

我便留在办公室批改画。

某天下班，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再次出现在门口。

从车窗看进车内。

粥粥不在。

应该是贺承洲送她回家又来的。

他下车摔上车门。

紧抿起唇，幽幽地盯着我。

你就这么讨厌我?不愿意见到我?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面前将近 1 米 87 的男人正在委屈……?

我慢吞吞啊?了声。

这几天你不就是因为我来接粥粥，才不愿意出来的?

我摇头，解释了遍原委。

送学生放学的任务这几天一直没有排到我。

贺承洲嗤了声。

像是在说谁信。

但很快，他又冷着脸说:

我等了你这么久，都没有吃东西。

饿死了。

我茫然地看他，你为什么等我啊?

你管我。

他一下炸毛: 我乐意等。

我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绕进去，一时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踌躇着问:

那，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贺承洲流利转身给我打开副驾驶的门。

上车。

预约的餐厅还有半个小时到用餐时间。

现在过去刚好。

我: ?

14

车在餐厅门口停下。

我正准备拉开车门，陆星言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跟在他两边的还有陆昀和宋浅。

陆星言正在跟一个同龄的小女孩说话。

女孩问:

陆星言，这是你妈妈吗?

哇，跟明星一样好看诶

陆星言嘴唇颤颤的，像是没想好怎么说。

女孩又疑惑地歪了歪头。

不过，我记得有次来学校接你的是个看起来土土的阿姨。

到底哪个才是你妈妈呀?

原来陆星言一直不让我去接他放学是这个原因。

在陆家，我不太爱出门。

就更不注重穿衣打扮。

日常都是穿家居服，比较朴素。

只因为司机请假，我去接了他一次。

他回来跟我生了很长时间的闷气。

陆星言闻言骤然牵住宋浅的手。

当然，当然这个才是我妈妈啦。

上次那个是……我家的保姆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