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珠

他称赞跳舞的阿姐身段娇软，翌日阿姐便惨死街头，浑身上下没一块好骨头。

他夸街边卖绣帕的女子杏眼桃腮。

当晚那女子又被毁去容貌卖进脏窑，连一晚上都没熬过。

外人只道睿王妃妒忌成性，听不得夫君夸赞除她之外的任何女人。

我却知这是她与睿王调情的戏码，只为在鱼水之欢时徒增乐趣。

二人为了私欲，视别人性命如草芥。

如今，他们又盯上了我。

那可真是……太好了。

1

我在茶楼弹琴，一曲作罢，楼上雅间突然打开。

睿王谢湛合扇轻笑。

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

姑娘琴艺可比大家。

话音刚落，一身红衣的王妃柳卿卿蹙眉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旁的听客们齐齐变了脸色。

茶楼伙计更是急得跳脚，偷偷对我挤眉弄眼，恨不得我快些离开。

原因自然是柳卿卿妒忌成性，听不得夫君夸赞除了她之外的任何女人。

譬如十日前，谢湛夸了街边卖绣帕的女子一句杏眼桃腮，小家碧玉。

尽管那女子自小便许了人家，还有两日就到婚期。

明眼人都知道，她与睿王之间不可能有关联。

柳卿卿却一意孤行，扬言要划烂她那张被谢湛夸过的脸。

谢湛贴心，怕柳卿卿不小心受伤，亲自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直到女子脸上血肉模糊，才命人将其卖进最下等的脏窑。

那女子的尸身是我收的，连一晚上都没熬过。

而我，也有幸得知了恶心的真相。

当晚谢湛未擦拭染血的手，便抱着柳卿卿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男女的喘息夹杂着淫词浪语直冲我的耳朵。

卿卿吃醋后总是格外动情，若不是怕人命太多损阴德，本王真恨不得天天叫你如此。

王爷……那些人为你我闺房之乐而死，是她们辈子修来的福气。

还是卿卿最知我心……

呵，什么善妒成性，原来是谢湛与柳卿卿调情的戏码。

二人为了一己私欲，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芥。

我阿姐如此，卖绣帕的女子也是如此。

如今，算盘又打到了我头上。

哐当

折扇毫无预兆地落地。

抬头便见谢湛脸色惨白，扶在额上的手青筋毕现。

柳卿卿一脸慌乱: 王爷这是犯了头疾，快，快回府

一片喧闹中，我重新坐下。

弦上十指翻飞，一首《清心调》涤荡开来。

清音袅袅，似山中灵泉，沁人心脾。

无人知晓，我后背早已濡湿一片。

终于，已经跨出门外的谢湛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枉我当初花费全部身家，去南域买那止痛的药粉。

他转身望着我，眼中满是狂喜。

这琴声竟能治头疾，你可愿入府给本王弹琴?

对上柳卿卿宛若杀人般的目光。

我控制住激动的双手，满目含羞盈盈一拜。

得王爷赏识，是月珠的福分。

这一刻，我等了太久。

2

我叫月珠。

这个名字是阿姐起的。

被卖进花楼前，爹娘管我叫贱丫头。

进了花楼后，老鸨叫我赔钱货。

后来我快要病死，被扔到城外时，路过的阿姐救了我。

她说我当时奄奄一息，猛然睁开的眸子却如月下明珠，亮得惊人。

从此，我不是贱丫头，也非赔钱货，而是月珠。

阿姐不嫌我蠢笨，教我弹琴，又让我学舞。

按理说舞姬这种身份，实在算不上体面。

但阿姐说女子自强自立，靠才华赚钱生存不丢人。

阿姐还说，终有一日，女子也会像男子一般，能毫无顾忌地抛头露面。

我心中只笑她做梦。

可她的眼神向往又坚定，在我心中燃起了一簇火。

不过那一日，她终究是等不到了。

阿姐死在了去睿王府献舞那晚。

谢湛在她舞后，夸了一句身段娇软，似弱柳扶风。

柳卿卿便醋意大发，命人一寸，一寸扭断阿姐的身子。

仔细些，本宫倒要看看，这贱人的身子到底有多软

我找到阿姐时，她似一滩血肉模糊的肉泥，被扔在街头。

周遭人无不叹气。

造孽啊，这模样，怕不是活生生疼死的呦

其实，当晚要献舞的是我。

可我发了高热，浑身无力。

在后台弹琴的阿姐便与我换了差事。

阴差阳错，她替我，成了谢湛与柳卿卿调情游戏的牺牲品。

3

王爷，先断了她的十指怎么样?

然后嗯……再送去边营。

柳卿卿笑得恶毒，细听，不难发现她语气中的急迫。

我是她与谢湛之间的第一个例外。

她不敢赌，也不允许我长久留下来。

谢湛掐着太阳穴，语气无奈。

卿卿，这次不一样。

柳卿卿喂药的手顿住，狠狠瞪了我一眼，将药碗重重摔到桌上。

谢湛，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心思?

谢湛的头痛还未全好，却仍旧耐着性子将人拉回怀中轻哄。

乖，别闹，你明知我是为了治头疾。

柳卿卿这才不满地撅起嘴: 不就是弹琴嘛，等我学会就将她送走，好不好?

好，你个小醋精。

二人打情骂俏，一句话定了我的生死。

从始至终，都没问过跪在地上的我。

隔间内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丫鬟眼疾手快，将我拉了出去。

被一同带走的，还有两碗未喝完的苦药。

丫鬟捏着鼻子，边走边兴奋地嘟囔。

之前王爷头疾发作时，都要连灌三大碗。

如今只用了一碗，看来恢复有望。

说不定日后我再也不用熬这难闻的东西了。

我默默听着，唇角缓缓勾起。

若只听琴乐便能治头疾，谁还愿意喝那难闻的苦药呢?

柳卿卿也深知这一点，才会对我更加妒恨。

她本是原太医院院首之女。

自幼随父亲给谢湛治疗头疾。

她父亲死后，医治谢湛的事情就落在了她身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

而她之所以在谢湛心中无可替代，便是因为这治疗头疾的方子。

所以我琴音起作用的那一刻，她慌了。

不过人呐，都是趋利避害的，尤其是身处高位的男人。

他乐意哄你时，一切都是情趣。

否则，再合理的要求也会变成不耐烦和无理取闹。

可惜，被惯坏的柳卿卿不懂。

4

好好写，若是有什么藏着掖着，就算王爷护着你，本宫也有一万种法子折磨你，懂吗?

柳卿卿咬牙切齿，掐住我腰间最柔软的地方拧了又拧。

我疼得红了眼，却仍是乖顺地点着头。

谅你也不敢藏私

柳卿卿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丫鬟吉祥。

好好盯着她，不然仔细你的皮

是。

吉祥下意识一哆嗦，捂紧了手臂。

待柳卿卿走远，我才拉过她的手。

衣袖下青紫不堪，一看就没少被磋磨。

我们弹琴的人为保护手，都会随身带消肿化瘀的药。

我轻柔地将药膏揉开。

吉祥起先疼得皱眉，而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她咬着唇，眉目间含着几分不忍。

姑娘慢慢写，反正王妃又没规定时间。

我笑着点了点头。

《清心曲》的谱子早已熟背于心，我几乎是一气呵成。

只是刚要起身，又被吉祥摁了回去。

她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

我方才的意思，姑娘真不明白?

我当然明白，她是担心我交了谱子以后便没了价值，会落得像之前那些女子一样的凄惨下场。

我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

阿姐曾说过，弹琴最重要的，不是谱，而是人。

更何况……起作用的根本不是什么琴音。

我低头，轻轻摩挲着护甲。

指缝间，细小的粉末几乎不可见。

不过这南域秘药虽能止痛，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一旦断用，便会复发得更加厉害。

算算时辰，差不多了。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卿卿看到桌上的琴谱，眼睛陡然一亮。

再看我时，眼中的狠毒毫不遮掩。

看在琴谱的份上，本宫让你少吃点苦。

张嬷嬷，给她上夹棍，什么时候十根指头都碎了，再打断双腿扔得远远的

张嬷嬷龇牙咧嘴，满脸横肉都绷直了。

几乎是一瞬间，手指的皮肉已被夹透。

木棍磨着指骨关节，发出哧啦哧啦的声响。

我疼得浑身抽搐，惨叫不止。

不行，再这样下去怕是坚持不到那一刻，我的手指就废了。

我喘着粗气开口。

嬷嬷，这琴谱是我家传的，只有我能弹出效果，您现在废了我的手指，倘若王爷追究起来……

张嬷嬷眼珠子一转，手下的力道果然松了。

能在主子身边混这么多年，哪个不是人精。

自然明白，若是柳卿卿真弹不出来，到时王爷要追究，只会找她们这些下人撒气。

她压低声音凑过来，小蹄子，你最好别骗我，否则哼哼。

终于，在我快要晕厥时，来了人。

可我的手指已经动弹不得，别说弹琴，抓握东西都费力。

闭眼之前，我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

5

我醒来时正躺在雕花大床上，手指也被上了药。

吉祥红着眼从外面跑进来。

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说这是王府别院，自己如今是我的贴身丫鬟，还告诉了我昏迷后发生的事。

那日谢湛发了很大的脾气，之前喝三碗药就能止痛，这次足足用了五碗，呕得他两日用不进膳。

这么说我已经昏睡了两日?

吉祥点了点头，语气突然激动。

王爷让人给你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就连吃穿用度也快赶上主子们了。

呵。

我低头冷笑，我可不是那些想攀龙附凤的小姑娘，不会为这点好处就昏了头。

若我没有利用价值，这会子怕是已经十指尽碎，在外苟延残喘等死了。

上好的金疮药养着，不过一个月，我的手指已经恢复如初。

吉祥这丫头别的不说，打探消息的本事一顶一的好。

我足不出户，王府中发生的事却一点不落。

谢湛头疾发作得愈发频繁，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柳卿卿别说弹琴，就连熬的药都要服之前的数倍才管用。

一连数日下来，谢湛被折腾得心烦意乱，据说房内瓷器都换了好几轮。

突然外面有人高呼。

王爷到

这是听闻我手指恢复，迫不及待赶来了。

我提前沏好茶，趁人不备，手指轻轻一弹。

见谢湛饮下，才清濯素手。

琴音缓缓流淌。

谢湛起先只是闭目养神，而后竟酣睡入梦。

跟随而来的小厮又惊又喜。

王爷已经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

我含笑不语，余光扫过一旁的假山。

那里，刚有一片衣角扫过。

看来呀，这别院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6

这是谢湛宿在别院的第五日。

余光中那道红色身影越来越近，我起身踩中裙摆。

角度不偏不倚，正好扑入谢湛怀里。

柳卿卿的怒骂也在这时响起。

你这贱人，果然存了别的心思

王妃别误会，王爷他只是……

只是见我摔倒，扶了一下。

但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柳卿卿显然不信。

人呐，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甚至不想听一句解释。

下贱的东西，找死

柳卿卿真是气疯了，拔下簪子朝我胸口刺来。

我已做好了重伤的准备。

噗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脸被溅上了温热的血。

吉祥

背主的东西，死了活该

柳卿卿拔出簪子，又要动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冷喝。

住手

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