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

何老师，出事了

隔壁班一个学生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厕所里发现了一具女尸，好像是你们班于娜。

时间静止了三秒。

刚才正唰唰写字的学生们面面相觑。

教室里炸开了锅。

李泰州瞄了眼于娜空荡荡的座位。

正在考试呢，死一个人有必要这么吵吗?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写题。

……

一周后，做律师的我看到了新闻报道:

我市一名高中女生死在了废弃的男厕所。

警方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死者的同学李某州。

面对警方的审讯，李某州始终零口供。

李泰州确实不是凶手，他是死者的帮凶。

1

有天，一位母亲造访了律所，并且点名请我做她儿子的律师。

起初我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民事案件，热情地接待了她。

她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一字一顿地对我说:

岳律师，我孩子是四·二一案的嫌疑人。

我大为震惊，四·二一案正是一个多月前发生在本市的一起凶杀案——一名高三女生死在了一间废弃的男厕所。

看她眼神恳切，我心里一沉。

我发自内心地抵触为性侵杀人犯做辩护。

但念及这位母亲的爱子之情，我便问起孩子的姓名和年龄。

我孩子叫李泰州，他刚满 18 周岁……这位母亲淡淡地说道。

据报道，李泰州全程零口供，配合警方调查的态度极不端正。

他已经成年，不排除被判处死刑或死缓的可能。

你儿子涉嫌的命案情况比较恶劣，我建议你委托一名刑辩经验丰富的律师。还有必须纠正你孩子的认罪态度，否则……

岳律师，我是希望您能作为我儿子的委托律师，重新调查这桩案子，还我孩子的清白。

她异常平静，仿佛这句话私下练习了无数遍。

现在不是母爱泛滥的时候，无论你多么信任你的孩子，在证据面前都没有意义。

想必您也了解这起案子，您没有发现有很多疑点吗?

听罢，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李泰州仅仅是一个高三男生，面对公安机关多轮审讯，却敢自始至终咬死自己没有杀人。

我听说他还是个学霸，两个学生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必须要在高考前作案?

是否接受委托是您的权利，来之前我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我知道您的顾虑。

她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存折，岳律师，这是五千块钱定金，无论最终的调查结果如何，我都会支付您一笔高额的律师费。

如果我孩子真是凶手，那么他死有余辜。您放心，到时候我会主动解除委托协议，不会影响您的声誉。

2

去看守所会见嫌疑人前，我先研究了案件卷宗。

我意外发现，这起凶杀案的侦办刑警居然是我的大学同学周海。

我去刑警队里找到了他，拉着他给我复述案发细节。

4 月 21 日，我跟几名刑警赶到现场的时候，一股不可名状的腐臭味已经穿透了顶层走廊。

看热闹的学生都挤在教学楼的回字形连廊上，几个老师正在嘶吼着维持秩序。

尸体在卫生间的最后一个隔间。发现尸体并报案的是一个保洁员。

保洁员陈娟还没从恍惚里走出来，说话哆哆嗦嗦的。

今天下午，我跟往常一样逐层打扫卫生间，因为拖把坏了，我来储物间取新拖把。

路过男厕所的时候，闻到里面味道不对，刚开始我还以为是逃课的学生没冲厕所。

陈娟停顿了很久，似乎是在强忍恶心，

谁能想到里面有个死人，怪不得人家都说这层闹鬼。

闹鬼的传闻，是因为一年前有个女生从这层意外坠楼了。

从那以后，学生间就流传起这则校园怪谈。

当然，我们办案是讲科学的。

我们拉来了几个教职工来指认，他们刚瞥见尸体就捂着眼睛往后撤，就只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教师认出来了。

那是我们班的于娜，怎么会……

我旁边的法医上前摸了摸死者的脑袋和脖子。

随后他扒开死者后脑勺一处紫青色的区域对我说道: 老周，死者生前遭到过钝器击打。

没多久，于娜的母亲就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一看就是个富太太，她将我们扒拉开，声嘶力竭地对着于娜哭。

我家娜娜是个好孩子，成绩好，朋友也很多，对别人仗义，怎么就会有人害她的命?

我身边就这么一个依靠了，怎么说没就没了……你们赶紧破案，让这天杀的东西给娜娜赔命

她告诉我，于娜已经两晚没回家了，生前随身携带的诺基亚手机也不翼而飞。

司法鉴定表明，于娜的死因是窒息，并且生前遭到过性侵。

队里有人推断，凶手先将于娜打晕，但是在实施性侵时于娜突然苏醒，情急之下凶手掐死了她。

但是我当即否定了临时起意杀人的推断。

因为凶手很谨慎，无论是侵犯于娜还是最后掐死她，都做了防护措施，明显是蓄意杀人。

我们将教学楼顶层翻了个遍，最后发现男厕所的隔间只是抛尸地，杀人地点其实是男厕所旁边的储物间。

我能感到凶手心理素质极强，杀了人还能留在现场搬运尸体，而且储物间和男厕所都让他打扫得很干净。

但是，他却将凶器遗留在了储物间。

3

凶手仔细地清理了现场，却没有带走凶器，这也太奇怪了。我对周海说道。

一开始我们也很疑惑，但是铁锹上的的确确留有于娜的皮肤组织——凶手就是用它打晕了于娜。

随后，警方从铁锹手柄上提取到了李泰州的指纹，至此他成为了四·二一凶杀案的头号嫌疑人。

等等，也有可能是凶手戴了手套，而李泰州恰巧使用过铁锹啊。我随即反驳道。

是的，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推测的，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了李泰州。

周海递给我一张储物间地面的照片，说道:

我们在储物间里发现了没有清理掉的半只脚印，对比纹理后发现，李泰州恰好有一双相同的球鞋。

动机呢?李泰州为什么要杀死于娜?

因为李泰州长期遭受于娜的霸凌。

周海从案卷里找出了一份笔录，这是几名学生的供词。

不少同学反映，李泰州多次暗地里表达过要杀害于娜的想法。

我跟李泰州做同桌的时候，他天天咒骂于娜，总是说等高考完要搞臭她。

性侵杀人，我看他有可能做出来，他平时就喜欢看一些变态恐怖小说。

说起于娜为什么要霸凌李泰州，可能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一直压着于娜，再加上他性格比较清高孤僻，没几个朋友。情商不在线，说不定无意中就得罪了于娜。

而且，李泰州没有不在场证明。

周海随手找了一张白纸，画出一个时间轴。

法医鉴定于娜的死亡时间为 4 月 19 日晚，而有目击同学称于娜当晚 9 点 50 分离开了教室，并且再也没有返回。

每晚 10 点 30 分保安都会在教学楼巡逻，确保学生不会逗留在教室。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能证明李泰州在哪。

听完周海的分析，我心灰意冷，后悔自己不该武断地接受委托。

眼下，只能听听李泰州怎么说了。

4

我在看守所见到了嫌疑人李泰州。

李泰州坐在我的对面，精神高度紧张之后留下的疲倦神情一览无余。

我答应了你母亲，无论你是不是凶手，都会查明案件的真相，所以你必须对我毫无保留。我故意提高音量，想要提起他的精神。

高考已经结束了，我这辈子都没机会参加了，对吧。

我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提的是高考，似乎命案对他来说毫不重要。

如果你真的没有杀人，并且能够尽可能地协助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明年的高考你照常可以参加。

你真能帮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

……

周四晚上九点半自习结束之后，因为周六有二模，所以我一直在教室里自习到十点半才回宿舍。

你离开教室的时间有人可以作证吗?

我每天都是最晚离开教室的……我发誓我离开教室后第一时间就回了宿舍。十一点熄灯前我都已经准备休息了。

也就是说，李泰州至少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无法提供有效的不在场证明。

你当天回到宿舍的时间能有人作证吗?

如果当晚倒数第二个同学离开教室的时间，和李泰州回到宿舍的时间间隔很短，那也可以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一般我回去的时候舍友们都在洗漱，而且宿舍也没有钟表，唯一能判断时间的就是熄灯。

李泰州的眼神里透露出失望，缓缓地将头垂下。

这些警方早就考虑到了，挖掘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凶器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

你说那把铁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储物间

冷静点，麻烦你回忆下什么时候使用过或者接触过这把铁锹。

我在提问的时候必须斟酌用词，以无罪推定的原则跟他对话，否则很有可能会刺激到他。

周三我用过铁锹，那天是全校大扫除，我负责清理杂草。但是，那把铁锹应该一直放在教室里才对，怎么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现场遗留的脚印怎么解释呢?

我从来没去过顶楼的储物间，我只知道那里原本是于娜一伙人经常扎堆抽烟的地方，会不会有人穿了和我一样的鞋子?

当然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铁锹与脚印之间是有强关联性的。

如果不是巧合，就只能说明凶手就是李泰州。

我听说于娜曾经霸凌过你?还有同学说你扬言高考后要搞臭她，又是怎么回事?

她死有余辜。高二的时候，她往我午饭里吐口水，朝我书包里泼水，还诬陷我偷她的手机……

提及于娜的种种行为，李泰州咬牙切齿。

那为什么从高三开始于娜就停止了霸凌行为?

我不知道。李泰州回答得很迅速。

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或许是凶手利用了李泰州对于娜的怨言，故意嫁祸给他。

为了能顺利地完成高考，别人欺负我，我都忍气吞声。只有别人得罪我，哪里有我得罪别人的机会。

李泰州沉思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你知道刘林生这人吗?他一定有问题，那周二我还看见他和于娜在操场大吵了一架。

刘林生，我在案件卷宗里看到过他的名字。

他是死者的绯闻男友。

他一直想跟于娜发生关系，但据我所知于娜其实打心底里瞧不起他，只是玩弄他的感情，所以有可能是他气急败坏杀了于娜。

6

刘林生半个月前就坠楼了，现在还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昏迷呢。

我本来是跟周海要来刘林生的家庭住址，却没想到得知了这一消息。

高考的前一周，刘林生从教学楼三楼卫生间门前的生锈栏杆边冲了出去，摔成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医院诊断为一级残疾，刘林生下半辈子很可能就要在床上度过了。

会不会是刘林生知道什么秘密，凶手要杀他灭口?

周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翻出了现场拍摄的照片。

从现场的痕迹来推断，刘林生当时从厕所里跑出来，但由于地面湿滑，不小心撞向了栏杆。

强大的惯性冲破了生锈的栏杆，导致他连人带杆从楼上摔了下去。

不存在任何外力。周海说道。

我长吁一口气，疑心怎么会如此巧合。

周海看出了我的困惑，又说道: 根据任课教师的反映，刘林生经常找借口在教学期间去厕所，实际上是去抽烟。

临近高考了，老师的关注点都在成绩优秀的学生身上，对刘林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任由他随意离开课堂。

而且当时各班级也都没有异常缺席的学生，所以也就排除了他人推搡的可能。

案发当晚刘林生在哪?有没有可能是他畏罪自杀?

7

周海找出了一份笔录，记录了审讯刘林生的全过程。

我和于娜谈朋友没多久，在一起纯粹是为了玩。刘林生左腿搭在右腿上，在审讯房间里左顾右盼。

周海敲了敲桌子，示意他端正态度，问道: 我怎么听说高二的时候你一直追求于娜?

听他们放屁，明明是于娜追的我。刘林生下意识地捋了捋刘海，将右腿又搭在左腿上。

周海狠狠瞪了刘林生一眼，继续问道: 上周四晚自习结束后你在哪?

打球啊，我晚自习刚开始就溜出去打球了。

有能证明的人吗?

有的是，篮球队的几个哥们当时都在，还有我们班那个林婉，她跑步的时候我俩还遇见了。

林婉是高三刚转来的学生，于娜的小闺蜜。

后来，警方对了林婉的口供，当晚刘林生确实在操场打球。

于娜当天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有没有跟你提起过奇怪的人和事?

听到这个问题，刘林生眼神里突然有一瞬间的迟疑，被周海迅速地捕捉到了。

没，我没什么印象了。说实话，周二的时候我跟于娜吵了一架，我们两天都没说话。

因为什么吵架的?

就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你们放心，我绝对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就去杀于娜他又转为了一贯的散漫态度，敷衍般地回答道。

8

从刘林生嘴里周海没能淘到有价值的线索。

看我疑虑未消，周海提起了一年前发生在这所高中的坠楼案。

你记得我给你提起过的校园怪谈吗?摔死的小姑娘叫唐嘉，她也是从生锈的栏杆边摔下去的。

周海忍不住骂了两句校长: 一中这么有钱也不好好修缮下栏杆，校长这个狗东西因为贪污受贿已经接受调查了，只是可惜了这两个学生。

周海凑到我身边，故意压低声音说道: 我听说，自从叫唐嘉的女生坠楼之后，不少学生都在晚上听到过呜咽声。还有学生见到过漂浮的身影，甚至有个学生被吓得直接休学了。

我笑了: 这世上有鬼魂的话，还要你我干嘛?

周海停顿了片刻，让我的思绪缓了缓，又接着说:

最离谱的是，那起坠楼案也发生在李泰州他们班。你说他们班主任也是倒了辈子霉了，出这么多事。

也是因为栏杆生锈，你们不觉得可疑吗?

当年我没参与办案，不太清楚细节，不过三四十年的学校了，栏杆老化也正常。

一个班里，不到两年的时间发生了两起坠楼案，而且都看似是意外。

如果是蓄意谋杀，作案手法相似，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我怀疑，凶手是一个专挑未成年女孩下手的混蛋。

一年前，他盯上了唐嘉，找了一个机会企图对她实施侵犯。

但唐嘉誓死不从，凶手便残忍地将唐嘉从楼上推下。

警方的调查以及校方对学生安全的重视，让凶手暂时偃旗息鼓。

如今，藏匿了一年的凶手又朝于娜下了手，这次他准备充分，做足了防护措施，同时还嫁祸给李泰州。

可是凶手的罪行却让刘林生发现了，为了灭口，他又设计杀死刘林生。

凶手对学生很了解，平时不会引人注意。

从这一思路来判断，凶手可能是一个教职工。

9

凶手绝对是何有为

再一次来到看守所，我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李泰州，希望他能给我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他听罢，情绪突然激动，班主任的名字脱口而出。

我们班一共两个男老师，一个是数学老师老刘，另一个就是班主任何有为。老刘都快六十了，肯定不会这么变态。

请你不带偏见地回答。

我担心李泰州对何有为原本就心怀不满，让情绪左右了判断，又乱提供线索。

毕竟，他指认的刘林生压根没有作案时间，甚至也是受害者之一。

我没有任何偏见。

何有为是个关系户，校长把他安排到我们班，是为了给他镀金。

全校就我们班尖子生多，只要能正常地带我们升学，就可以破格晋升。

李泰州聊起何有为的时候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嫌弃何有为教学水平不行，耽误了他成绩提升。

你说他是凶手有什么证据?

同学都说他骚扰我们班女生，而且他还喜欢收集女生的小首饰。

我听他说得离谱，心想该不会是这家伙为了脱罪开始胡扯了吧。

真的，你信我。李泰州看我一脸怀疑，又补充道: 我们班有个叫惠宁的女生，她跟于娜是闺蜜，我有次就看到何有为在给她讲题的时候摸了她腿。

好的，这个话题就先谈到这。

我发现李泰州已经让情绪控制了，现在不是继续追问他这件事的时候。

但是他提到了这个叫惠宁的女生，我可以去找她证实，如果真的如李泰州所说，那么何有为就有重大嫌疑。

我们再来谈谈另一个话题，唐嘉的死，你又知道什么隐情?

李泰州小脸煞白，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我看出他肯定知道什么，但是又不想告诉我。

你可以选择隐瞒，那么你也要做好继续当凶手替罪羊的准备。

我特别反感委托人对我有所保留，心中不悦。

好吧，我确实知道真相。

唐嘉的死不是意外，是于娜干的。

我听后大为震惊，问道: 唐嘉难道是不堪于娜的霸凌，跳楼自杀了?

李泰州摇头。

我的意思是，唐嘉就是于娜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