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起来喂鸡啦

于是我负责干活，我妈负责自杀。

ICU 里面躺三天，她还没醒悟: 不要救我，我要死我要让你爸后悔一辈子

我勒个亲娘嘞

为男人丢命，还不如为乡村振兴拼命。

连夜把她甩上拖拉机，直奔当年鬼子都找不到的小山村。

每天五点半，我站在她床前: 姜同志，起来喂鸡啦

1

艰难地将番茄炖牛腩端上桌，我气沉丹田，大喊: 姜同志，吃饭……

浴室，传来巨大的碰撞声。

推门而入，浴缸里一片猩红，刺得人眼睛发疼。

她抬起头，对着我虚弱地笑了笑: 小满，爸爸回来了吗?

我没吱声，拿来一卷纱布摁她手腕上。

她自嘲一笑，脸色苍白: 我痴心妄想，你爸忙着陪白月，哪里顾得上我。

我一边用墩布清理地面污渍，一边心疼地上的水。

败家老妈，地上的水够我浇一天地了。

他宁愿陪白月的狗绝育，也不愿意陪我过生日……失去了他的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到死字，我皱起眉头: 姜同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人只要还喘着气，生活就还有希望。

地就还能种，锅就还能烧，别的啥都是瞎扯

她却听不进去，像一只搁浅的鱼在浴缸里翻滚，手腕上溢出更多的鲜血。

他居然不爱我了，我要去死，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我盯着她发白的嘴唇，叹气: 姜同志，你先冷静一下。

2

救护车来得及时，我妈还剩一口气。

外公外婆着急慌忙地赶来，隔着玻璃掉眼泪。

哭累了，才注意到我。

彼时，我的半个身子都已经探进垃圾桶里，怡然自得地捡水瓶。

小满，你妈要是醒不过来，你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办?

撸起袖子接着干。

鼻子只要能喘气，我妈不得断氧气。

我是上世纪 00 后劳模，投胎到本世纪 00 后恋爱脑的肚子里。

我爸不回家，我妈闹自杀，我每天干活乐哈哈。

四岁的我，不但可以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后花园还被我改成了后菜地。

ICU 里面躺三天，我妈醒来的第一句话是: 不要救我，我要死我要让你爸后悔一辈子

随后眼巴巴地望着病房外的走廊。

路人一茬茬地走过，始终没有等到她期待的人。

她抹着眼泪: 小满，你爸爸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没说话。

她又继续: 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爸不开心了?

我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她的面前: 医生说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是不是我太久没有保养，我变丑了?

我拿起拖把，将地上的水渍拖干净。

还是我身材不好了?思维与社会脱轨了?

将保姆带过来的行李行规整妥帖，又给我妈换上干净的被套。

她还在喃喃: 严明不是见异思迁的人，他以前把我当成小公主宠爱。肯定是白月不知廉耻地勾引他，他才会变心。

不然怎么解释他之前对我那么好，白月一回来就变了样?

我: ……

我妈什么时候能明白，男人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我坐在书桌前写日记，认认真真地记下今天所见所闻。

国家医疗水平大进步，过去只能等死的病，现在轻松痊愈。

人民有医保，看病……

小满，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白月?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姜同志，刀是严明递出去的，白月只是接了一把，可递刀的人才是真想杀你。

3

一个小时后，严明才姗姗来迟。

姜丽丽，你闹够了没有?这已经是你第四次进医院了

你要是真想死，就应该找个隐蔽地方一了百了，而不是浪费医疗资源

我妈僵在原地，手抖得不成样子。

嘴唇几次闭合，话卡在嗓子眼，唯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他毫不客气地将离婚协议书扔我妈身上: 这是离婚协议书，你赶紧签了，不要耽误我追求幸福。

对了，这些年你吃住都是花我的钱，夫妻财产一分都不属于你。

我妈终于忍不住了，情绪大爆发。

严明，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外公红着眼，指着严明的鼻子: 你这个畜……

他嘲讽一笑: 叔叔，你现在骂我，痛苦的人可不是我。

说罢，扬长而去。

外公憋屈地收回手指，外婆抱着女儿痛哭。

一时间，病房里哭声一片。

我妈再次拿起水果刀，目光决绝: 严明，我要你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你亲手杀死了最爱你的女人。

外公外婆不停地尖叫，病房里乱成一团。

哭泣、尖叫、咒骂……轮番上场。

丽丽，你要是出事，让我和你爸怎么活

她闭上眼睛: 严明已经不爱我了，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情急之下，我只能拿起果盘砸在她的脖颈。

我勒个亲娘嘞

为男人丢命，还不如为乡村振兴拼命。

病房迅速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错愕地盯着我。

外婆极快地反应过来: 小满……你怎么能打你妈?

我不打晕她，她刀子又朝手腕上扎。

我捡起落在地上的水果，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擦干净。

我妈昏迷中也不老实，还在不停地呼唤严明的名字。

哎

为了我妈的身心健康，我顾不上装小孩，深吸一口气: 外公外婆，我们送妈妈去乡下吧

啊?

吃点苦，说不定脑子就清醒了，总比一辈子为男人要死要活强

外婆一脸为难: 你妈一辈子娇生惯养，哪里能适应农村生活。

外公没说话，身子却朝外婆靠近。

老两口还在犹豫不决，我妈在病床上呢喃: 严明，我要让你后悔……

外公一锤定音: 去去去，还要去只有旱厕的农村

我连夜把她甩上拖拉机，直奔当年鬼子都找不到的小山村。

4

我妈醒来的时候，拖拉机已经换成牛车。

顾不得周围变化的场景，我妈红着脸小声对外婆说: 妈，我想去洗手间。

前面赶牛的大爷呵呵一笑: 还有四十分钟才到村子，你忍得了不?

我妈白着脸，浑身都在战栗。

俺们农村人不讲究，随便找个地儿解决也可以。

我妈闭上双眼，轻咬住下唇: 我怎么能随地……大小便。

后面的三个字，她的声音极低。

牛车起起伏伏，癫得人骨头都散架了。

我妈最开始还能忍，后面额头上布满细碎的汗珠。

嘶……嘶嘶

牛车停在院子，老黄牛对着我们哞哞叫。

我趴在我妈怀里: 姜同志，到了

她立即翻身下车，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健步如飞。

抓着村长的领口，喘着粗气: 洗手间在哪里?

啥……洗手去前面的池子。

她衣服湿了一大块，喘着粗气，忍耐到极致。

我站在身后补充: 茅斯（厕所）在哪里?

村长一拍脑袋，指了一个方向。

我妈瞬间不见人影，我和外公外婆乐呵呵地和村里人交流。

欢声笑语间，我总觉得忘记什么事情。

下一秒，我妈在厕所立尖叫: 呕呕呕……厕所下面有草莓塔

5

过了很久，我妈才出来，脸色比刚才还白。

衣服被汗浸透，无力地靠在墙边: 让我住这样的房子，还不如让我去死

面前的屋子老旧，藤蔓爬上红砖。

院子里都是家禽，地上还沾着不少疑似粪便的污渍。

我粲然一笑: 姜同志，我们当然不会住这个房子。

她刚松一口气。

我指着旁边勉强能认出是房屋的建筑: 这个才是我们的家。

下一秒，我妈直接倒在地上。

鱼被凌迟叫鱼生，人被凌迟叫人生。

外公外婆出门熟悉环境，我和小鸡崽留下来照看我妈。

所以，当我妈醒过来的时候，头顶还站着一只小鸡。

啊

咯咯咯

啊啊啊

她崩溃大叫: 我要回家

我放下手里的抹布: 姜同志，外公外婆说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我的手腕已经不疼了，我现在就要回去

我拿起扫把: 外婆说，心里的伤也算伤。

她是外公外婆的独女。

从小到大，唯一吃过的苦就是冰美式。

只要她想，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因此她理所应当地威胁我:

小满，你现在赶紧给我爸妈打电话，他们要是不放我回去，我就饿死自己

我双手一摊: 姜同志，我没有手机。

绝食对外公外婆或许有用，对我一定没用。

最开始我妈还能坚持，每天躺在床上思考为什么我爸会变心。

哪怕是送到嘴边的饭，她也会吐在地上。

在我们那个年代，树根和泥巴都是食物。

她不吃饭，我也不着急。

人饿了，自然会吃饭。

于是超过饭点，我就让外公外婆把食物锁在柜子里。

第二天夜里，我妈站在我床头，眼冒绿光: 小满，储物柜的钥匙在哪里?

5

那天夜里，我和我妈约法三章。

我背叛外公外婆给她钥匙，她要帮我照顾小鸡。

看在食物的面子上，她一口答应。

隔天早上五点半，我站在她的床前: 姜同志，起来喂鸡啦

昨天折腾到两点半，她这会儿不想起。

小满，我昨天想你爸，想得失眠。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下次在帮你喂鸡成不成?

不成

还有精神想男人，看来还是不够累。

她窝在被子里不愿意起。

我也不惯着，气沉丹田，大吼: 外公外婆，我有事要给你们说，我妈……

我起，我起小坏蛋

她的脸皱成一团，闭着眼睛穿衣服。

看着她憔悴样子，我心底的怨气才消散一点儿。

我们爱干活的老实人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被恋爱脑折磨?

转身走到灶台前，将老两口留下的野菜糊糊摆上桌。

没过多久，我妈也从房间出来。

看到桌子上唯一的食物，脸色比野菜糊糊还绿。

这是人吃的吗?这简直是猪食

我端起碗开始大口吸溜，十分怀念这个味道。

爸妈就算要磨练我，也不至于天天吃野菜糊糊吧?我……

我挥手打断，端起属于她那一碗: 姜同志，你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约莫是想到昨天饿肚子的经历，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吃

闭上眼睛，端起野菜糊糊往嘴里灌。

却被我打断: 姜同志，鸡还没吃饭呢?

你……

我妈跺了跺脚，奔向鸡笼的方向。

6

她端着玉米粒，嫌弃地站在鸡圈外，捻着喂食瓢给鸡喂食。

饿了大半宿的鸡，哪里是几粒玉米粒能满足的。

纷纷跳起来抢夺食物，甚至一只直奔我妈的面门袭去。

吓得她惊叫连连: 小满，救救我这鸡想咬人

我站在院子里看我妈和鸡搏斗，噗呲笑出声。

鸡可不管你是谁，只在乎香喷喷的玉米粒。

我妈还在挥舞着手臂驱赶: 乡下的东西就是没素质，乡下的鸡会抢走我的玉米粒，乡下的来的白月会抢走我老公

帮忙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鸡是动物，本能就是吃饭，它只是为了生存。

白月是我爸的白月光，出轨是我爸主动。

我爸管不住自己，就算没有白月，也有黑月。

臭鸡，滚开

鸡受到惊吓，趴在我妈脚面尖叫。

我妈动作更加激烈，院子乱成一团。

最后鸡实在忍不可忍，对着我妈的小香风凉鞋就是一泡鸡屎。

霎时间，院子彻底安静。

我妈木楞地瞧着脚面，嘴巴张得老大: 啊啊啊啊……

看着我妈苍白的嘴唇，我也有点于心不忍。

从地上捡起一片大叶子盖在她的脚面，随即将鸡屎捡到菜园子里做肥料。

姜同志，吃饭吧。

许是鸡屎的震撼太强烈，我妈没有再挑剔野菜糊糊。

我心底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小满看世界: 我妈一切都好，请放心

将今天早上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

外婆心疼地眼泪直掉: 你妈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还是让她……

外婆

我急忙打断。

我妈就是命中缺苦。

不吃生活的苦，又得在男人身上吃苦。

7

阳光村里离城市远，民风淳朴。

本地人对我们友善，时不时会送我们一些山里的特产。

村长: 俺这一次来主要想请求姜同志一件事情，您能不能暂时担任我们阳光村的支教老师?

随即咬牙拿出一千块钱: 我们也不占您的便宜，村里每个月会给你发工资

我妈第一反应是低声道歉: 我不行的，我老公说我很笨的。

村长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 姜同志，你太谦虚了。你可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我们村一百年都没这样的天才

今年村里没分配支教老师，我不能看着孩子一辈子困在山里，只能来求求您了。

她嘴几张几合，说不出拒绝的话。

村长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妈。

她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向我。

姜同志，你去上班，我就自己喂鸡。

她的神情开始松动，却始终没有答应。

我加码: 我听说村里支教老师包饭，一荤一素呢

听到有荤菜，我妈咽了咽口水: 真的有肉?

村长盯着我妈冒绿光的眼睛，艰难地点了点头。

8

一个月后，村长偷偷请我吃鸡蛋糕。

小满同志，你妈是高材生没错，可心思不在教学上。

他将鸡蛋糕掰成两半: 要不是你挨家挨户送鸡蛋，我们可不愿意把孩子送到你妈手里。

每天十一点到教室，下午三点就要回家，中午还要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这不是耽误孩子的学习嘛

他手掌拍在石墩子上，啪啪作响。

村里学校简陋，实在容不下你妈这尊大佛。改造你妈，你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我一咬牙，拿出一千块钱给村长。

您再帮帮忙，让我妈再做一个月的老师行不行?我保证，要是她还是不悔改，你换掉她，我一个字都不多说

村长看着我手里的钱，还是有些为难: 哎……我可不敢耽误孩子们的一生啊。

我拍胸脯保证: 我来解决我保证让我妈明天准时上班。

9

村长刚走，我妈也找上我。

小满，你赶紧收拾行李，这个破老师我不当了

穷乡僻壤的乡巴佬懂什么?居然说我不配做老师。

我妈就所有的衣服都扔在床上，眼眸中含着泪: 你爸就不会这样对我，他会包容我的笨。